第五章 小寒·鐵軌·恐懼

一連幾日的冬雨下得讓人很無奈,濕潤的空氣中,瀰漫些許酸澀的氣息,一陣陣孤獨的味道透進鼻孔。

雨漸漸平息,天空卻始終未收起它陰沉的臉,將大地置於無邊無際的空虛和寂寞中。

遠處一列火車風馳電掣般駛來,由遠至近。

一位氣喘吁吁的老人眯起眼睛,遙指山坡,對孫子說:「小念,別放風箏了,快來看火車。」

把爺爺遠遠甩在身後的孩子,停下了步子,他那頭還算不上濃密的頭髮,被汗水黏在了額頭上,手裡那隻一直沒有飛上天的風箏也搖搖晃晃地墜落在草地上。孩子新奇地望著那條冰涼又冷硬的長蛇,輪子摩擦鐵軌的聲音隆隆作響,他被這富有節奏感的聲音所吸引,忍不住跟著火車跑了起來。

「小念,慢點跑,等等爺爺。」畢竟上了歲數,任憑老人如何追趕,還是被拉開了一大截距離。

孩子咧嘴大笑著,像只小鹿在草地上自由奔跑,無所顧忌地獨自一人跑在前面。只聽「撲通」一聲,孩子跌倒在了草地上,火車也在汽笛聲中呼嘯而去。

老人忙跑過去,將孩子提將起來,上上下下檢查起來:「小念,有沒有哪裡受傷?」

孩子搖搖頭,眼睛直勾勾盯著草地旁的排水溝,像是發現了什麼東西。

他用稚嫩的聲音問道:「爺爺,這個人怎麼睡在水裡呀?」

老人向腳邊的水溝張望,一個可憐的男人側卧其中,背對著他們,男人裹著件濕黏的卡其色外套,兩隻手僵硬地背在身後,沒戴手套的手有好幾處皮膚龜裂了。

老人叫了他幾聲,對方沒有應答。

「小念,你站著別動,爺爺下去看看。」

孩子點點頭,也不顧掉落的風箏,往水溝邊挪動腳步,小心翼翼站在溝邊注視著爺爺。

「爺爺,你小心。」

老人熟練地滑下一人來高的水溝,落地時膝蓋一陣酸疼,不免感慨起歲月滄桑,征服這樣的水溝在他年輕時簡直易如反掌。

年輕,真是一種財富呀。

對老人的身手,孫子流露出羨慕和崇拜,躍躍欲試道:「爺爺,我可以下來嗎?」

「小念聽話,乖乖待在上邊,水溝里有水,會弄髒你的新鞋子。」

水溝里沉積著前幾日的雨水,踏著泥濘的溝道,老人走到男人的頭邊,推了推他的肩膀,依然紋絲不動。嘴巴和鼻子附近也沒有呼吸時的白霧氣,老人隱約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朝他的臉探頭看去,是張灰白的死人臉,看來是已經斷了氣。老人可惜地搖搖頭,此地時常會有凍死的流浪漢,附近的居民也見怪不怪了。

只是當看見屍體被割開的喉嚨時,他驚恐地睜大眼睛,被嚇得倒退一步。

「爺爺,他怎麼了?」孫子蹲在溝旁,一臉天真無邪。

火車駛出了目力所及的範圍,整個世界變得像部默片。

老人再度看了眼那具屍體,扭曲的姿勢掙扎出最後的一團絕望,融入安靜的田野,消失了最後一點象徵活力的生命。

老人一陣眩暈。

一定會抓住那個兇手,駿作始終這樣認為,哪怕是在夢裡。

太陽已完全從地平線升起,深色窗帘被陽光照得像一塊發光的大熒屏。

大概是昨晚沒有睡好,駿作醒來時覺得頭昏腦漲。他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間,瞥見餐桌上的碗已經空了,不知秀人昨晚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駿作收起碗筷,來到廚房洗刷乾淨,開始準備自己的早飯。習慣了一個人生活,反倒摒棄掉很多很多,將體內的容量騰清,能夠將毅力、精神、信仰凝結起來,傾盡全力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手機一陣蜂鳴,傳來了令人不安的消息。

花橋鎮西郊的田地里,一具男屍橫陳在排水溝里,死者身份是花橋高中的學生,疑似他殺。

駿作想到了什麼,立刻推開秀人的房門,裡頭只有亂作一團的被褥和滿地的煙蒂,沒有了秀人的身影,也不知是早上何時離去的。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又沒辦法阻止自己想要前往的念頭,毅然地邁開了步伐。

呼吸著郊外清新的空氣,寒冷的感覺侵襲著鼻腔。

廣闊的天空像塊大大的藍色幕布,形狀各異的大塊雲朵盤踞天際。人群在一望無垠的田地里格外扎眼,駿作撥開擠作一團看熱鬧的村民,撩起鮮黃色的警戒線,俯身穿過。

一名警察一時沒認出蓄成大鬍子的駿作,伸手攔住了他的去路。

駿作向他出示了證件,那名警察又錯愕地看了他一眼,才勉強放行。

駿作走近水溝,俯卧的死者體型健碩,目測身高一米八出頭,駿作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衛彬正蹲在屍體旁,用一支筆撥開死者的衣袖,緊皺的眉頭舒緩了些許,飛快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

「發現什麼了?」駿作戴起手套,跳下溝道。

衛彬站起身來,惺忪的眼角還粘著眼屎。「屍體是早上七點左右被一對來放風箏的爺孫倆發現的。昨天他們也來過這裡,水溝里沒有屍體,所以死者應該是昨晚或者拂曉前被殺害或者移屍到這裡的。」

「今天星期幾?」駿作問。

衛彬抬腕看了看錶盤:「星期四。怎麼了?」

「第二天還要上課,一個高中生為什麼跑到這裡來?」駿作拉緊了自己的領口。

這片天地間僅存的溫暖,彷彿被這冰冷的屍體割裂成一絲絲碎片。又一輛火車從山坡上呼嘯而過,一片金燦燦的麥田隨風起舞,除了秀美的風景,幾公里內什麼都沒有,對兇手來說,是天然的作案地點。

法醫住在花橋鎮另一邊,路程稍遠,送他來的警車剛一停,他就連忙下車活動起被顛麻的屁股來。

駿作靈機一動:「衛彬,叫人去看看附近的地里有沒有新的輪胎印。」

屍體手腕處有被捆綁過的傷痕,他一定是被脅迫來到此處。就算從花橋鎮上過來,也要花費不少時間,再加上死者身材又魁梧,兇手一定是開車到這裡的。

法醫和駿作打了個照面,看見他的新造型,不由調侃道:「駿作,什麼時候開始走頹廢路線了?」

「少廢話!」駿作捶了他一拳,「快給我找點有用的線索出來。」

法醫提了只碩大的工具箱,在屍體頭邊開始了初步的驗屍工作。他熟練而又謹慎地撥弄起屍體,時而俯身嗅聞,時而蹙眉深思。

「死者生前手腳遭粗繩子捆綁,還在地上被拖行過一段時間,應該是被兇手折磨過。」

「致命傷是不是那裡。」駿作在自己的喉嚨上比畫了一個「切」的手勢。

「屍體沒有發現其他致命傷,死因應該是割喉。不過傷口的形狀很奇怪,沒詳細解剖我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法醫繼續埋頭說道,「屍斑剛剛形成,雖然屍體已經僵硬,但考慮到環境因素,死亡時間應該在四至六個小時之前。現在幾點?」

「七點一刻。」

法醫掐指算來:「就是今天凌晨一點一刻至三點一刻之間。半夜三更這地方一定是漆黑一片,鬼都沒一個。」

「兇手可真會挑地方呀!」

「屍體上還有種味道,我一時想不起是什麼!」法醫用拳頭輕輕敲著自己的額頭。

在山坡上搜查的衛彬似乎發現了什麼,指著地面朝駿作的方向大喊起來。

靠近鐵軌的雜草坪被壓出兩道不明顯的汽車胎印,駿作脫下手套,用兩根手指捻起一撮土,用力搓了搓,乾燥的塵土隨風而去。

「前幾天一直下雨,昨天剛停,這胎印應該是雨停之後留下來的。」駿作注意到另一片稀疏的草坪,被壓歪的枯黃草根貼著泥地,表明昨晚有什麼重物曾壓在上面。

法醫輕輕刨開一層泥土,顯露出下面深色的泥塊,將它舉到鼻子旁,嗅過之後肯定道:「是血跡,雖然我不能確定是不是死者的血,但兇手應該就是在這裡折磨死者的。這片草坪的顏色和我從死者外套上所採集到的雜草碎末也很接近。」

為了防止破壞現場,搜查人員用手慢慢除去地面上的泥土,那些被血浸透變深的泥土面積越來越大。

結束了初步的驗屍工作,法醫在屍體的眼睛上擺上兩枚硬幣,雙手合十,表達了對死者的敬意之後,才允許搬運。

屍體被運走以後,圍觀的村民也逐漸散去,剩下少數幾名也被勸退到了幾百米以外。現場的辦案人員只有漫無目的地進行著地毯式搜查,期望有所斬獲。

駿作閉起眼睛,用力吸了一口空氣,彷彿能從空氣中汲取它們的記憶。夜空黑得如同緊閉的眼角,死者被百般折磨,兇手並沒有堵上他的嘴,他的慘叫聲湮沒在暗夜的寂靜和火車的咆哮中。兇手在他的脖子上划了一刀,待他斷氣後,解下捆綁用的繩索,把屍體蹬下山坡。在有血跡的地方撒上泥土,用腳踩實後再抹去腳印,也許他還收拾了一些折磨用的道具,消除所有的證據後開車駛離了現場。屍體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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