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的跳字聲——「我一個人能行。」
「小獅子」那頭,易理希的眼神那麼堅定。
辭彙感測訓練不足一個月的她,試圖說服丈夫郭樹言停止對她身體的照料。
「不可以。」雖然書店暫未招聘到新的員工,郭樹言兩頭奔波操勞,但他斷然否決了妻子的提議。
「我想做個正常的妻子。和我們的鄰居夏靜嵐一樣。每天送你上班,等你下班,和你一起吃晚飯。」
「你的午飯怎麼辦?我不回來,你會餓壞的。」郭樹言很清楚,妻子獨自一人無法進食。
「我都想過了。你可以早上留些食物在家裡,中午我自己吃就行了。這不是大問題。」易理希倔強地堅持。
妻子的脾氣,郭樹言十分了解。
於是,郭樹言提議做一個試驗來決定到底聽誰的。他將一塊活動架放在餐桌上,調整到適當的高度,把稀溜溜的土豆泥放在活動架的木板上。易理希的輪椅被推到桌邊,她一臉輕鬆表情,卻是無比艱難地用下巴湊近木板,一點點,一點點拚命張開嘴巴,由於面部和嘴唇不受控制的顫抖,她的下巴很快就硌出紅印,眼看嘴巴已經接近食物,又摩擦了回去。易理希依舊保持著吮吸的嘴型。
木板上的土豆泥,終於被她吸進了一小口。不顧形象的易理希彷彿完成了一個浩大的工程,慢慢咀嚼、吞咽時,鼻腔里還在不住地喘息。
但她始終保持微笑。
同樣的,易理希只用了短短的二十天,就驚人地完成了辭彙感測和眼球轉動、眼神表達訓練。
由於「小獅子」並非完美無缺,仍會有一部分辭彙沒有辦法採集表達,語氣語調的表現上更是一道難題。所以在描述特定對象時,郭樹言用上了土辦法。
從數字元、字母、顏色,再到水果、食物、味道……這些統統分門別類畫在小卡片上,像訓練嬰兒一樣,訓練早已成年的易理希。
易理希下巴活動幅度很小,可以自主控制的僅剩眼部,她每次訓練時會因過度使用眼睛而十分勞累,她需要不斷重複某個眼神和視線投放頻率以加強選擇成功率。但無論眼睛多麼酸痛,每每閉目休息兩三分鐘後,她又會打起精神投入訓練。
做一個普通的妻子。這是她的信念吧。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回憶往事,郭樹言一陣噓唏。
終於,他還是接受了易理希的提議,午飯由她自理。
第二天中午,郭樹言如約沒有回來,但頭腦暈暈的易理希發了低燒,沒有任何胃口,無比懷念以往丈夫照顧的日子。
要是丈夫在身邊,第一時間會端葯來到床頭,告訴自己只要乖乖吃了葯,就可以吃到只有生病才會有的稀粥,丈夫會摘下庭院未盛開的玫瑰花瓣,熬出滿滿愛意香濃撲鼻的玫瑰花粥。他可以整夜不睡覺,時不時過來摸摸自己的額頭,看看是否退燒了。
望著蔚藍的蒼穹,易理希的視線漸漸模糊,為了這一份關懷,祈禱:明天就會好了!
不過,郭樹言今天還是提早回了家。
「我回來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儘管很清楚妻子的聽覺並未受損,但這些年郭樹言還是會有意無意地提高音調。
易理希嘴唇努力上揚,看得出她想讓自己看起來是在笑。
郭樹言放下手裡的袋子,朝妻子走去,蹲下身,將柔弱的她整個抱在懷裡。
「飯吃過了嗎?」他喃喃地問。
易理希依舊是不變的神情。
「今天是個不一般的日子喲。」郭樹言調皮地眨眨眼,忍不住吻了下妻子的額頭。
他這才發現妻子病了。
這時,看見郭樹言回家的鄰居夏靜嵐,送來了親手做的湯圓。
「今天是冬至,吃了我的湯圓,就又過一年咯。」夏靜嵐總是對生活充滿著熱情和希望。
「謝謝你的圓。」
易理希表達了謝意,雖然「湯圓」兩個字她還不能準確表達,但「小獅子」足以讓夏靜嵐震驚。
「啊呀!這個機器真神奇!」夏靜嵐俯身上下左右打量起「小獅子」來,「郭先生,這是你發明的呀?」
郭樹言似乎不願與人共享自己的發明,彎腰關掉了「小獅子」的電源,對夏靜嵐說道:「你先隨便坐。她有點生病了,我推她進去躺著。」
夏靜嵐獨自一個人,熟門熟路走到廚房放下自己的湯圓,偷偷往郭樹言的購物袋裡瞥了幾眼,除了豐盛的食材之外,還有紅酒和蛋糕,一張被捲起的紙插在袋子里。夏靜嵐隨手拿出來一看,紙上的內容讓她有點吃驚。
上面的字是用剪紙拼貼起來的,歪歪扭扭地寫道:
別再自找麻煩,否則要你的命。
字裡行間充斥威脅的口氣,聽見郭樹言的腳步臨近,夏靜嵐慌忙把紙塞回購物袋。
「吉太太,你有什麼事吧?」郭樹言注意到夏靜嵐心虛的樣子。
夏靜嵐又看了眼購物袋,下定決心似地咬了咬嘴唇:「我今天來確實有件事想拜託你。聽說你的書店正缺人手,看我是不是可以去你那兒工作?」
「你不做全職太太了嗎?」
夏靜嵐面露難色:「我先生最近工作業績不太好,我不想給他太大的壓力。但不瞞你說,我連給吉宇買課外練習本的錢都拿不出了。」
郭樹言想了想,問:「你能晚上值班到九點嗎?」
「我可以告訴先生我報了一個瑜伽班。」
「那你每天下午過來接我的班,隨時可以上班。」
兩人商定明天正式上崗,夏靜嵐格外叮囑郭樹言,希望這件事不要聲張,更不想讓她的先生知道。全職太太外出打工補貼家用,要是被她大男子主義的丈夫知道,搞不好又會吵上一架。
郭樹言表示理解,並給夏靜嵐定了不菲的薪酬。
送別時,夏靜嵐看見郭樹言拿了一隻煮粥的鍋,在庭院採摘玫瑰花瓣。一定是要燒理氣活血的玫瑰粥了。
「真是浪漫的人呀!」夏靜嵐聯想到自己,和丈夫初婚時的甜蜜已化為了暗無天日的想念。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郭樹言打開沉甸甸的購物袋,逐一拿出食材,他發現了那張紙。
這是什麼?
郭樹言取出紙片,琢磨了半天也想不起這是從哪裡來的,隨手用磁貼壓在了冰箱上。
菠菜要切成三段……海鮮必須打成沫……肉餅要做得鬆軟,皮不能太厚。土豆泥做完後冷卻五分鐘,胡椒粉只能放一點點,否則容易嗆到氣管里去……
郭樹言又默默提醒了一遍自己,轉身從櫥櫃里取出盤子。
燭光晚餐。
郭樹言滿意地放下勺子,回到自己座位。
已經退燒的易理希今天食慾不錯,雖然用了整整三刻鐘,但餵給她的都吃完了。就連平日從來不碰的紅酒,也稍稍抿上了兩小口。
郭樹言這才抓緊時機將自己盤裡已冷卻的通心粉風捲殘雲地吃完,擦了擦嘴巴。顧不得收拾,又回到了妻子面前。
「親愛的,眼睛閉起來。」郭樹言在妻子耳邊低語。
易理希長長的睫毛悄悄扇動著,儘管年過三十,臉上卻沒有留下一絲時間的痕迹,皮膚依舊光滑細嫩。
郭樹言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盒子,將它放在妻子膝蓋上。
「好了,睜開眼睛吧。」郭樹言打了個響指。
易理希睜開眼睛,眼珠四周轉了一圈,看到了那個盒子。
郭樹言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條天藍色的髮帶。這條髮帶他挑了很久,藍色是易理希最喜歡的顏色。他取出髮帶,熟稔地將它束住妻子的長髮。相比於廣告里女主角的柔順長發,易理希的發質偏硬,根根分明。
發如其人。無論病前病後,易理希都是個堅強的女人。
關上燈,打開「小獅子」的電源,又回到了熟悉的二人世界。
「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燭光中,「小獅子」的屏幕閃動,字元迅速跳出。
「喜歡。」
易理希眯起眼睛,快樂也傳染給了丈夫。
「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我真的很高興。」郭樹言滿心歡喜地等待妻子「說」出下一句。
「小獅子」沒有任何動靜,易理希只是認真而又長久地看著自己,淡淡的憂傷浮上了她的臉頰。
但是——
昨天才是。
昨天才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一縷縷的霧氣,活像一簇簇灰白的長髮,將花橋鎮籠罩其中。
花橋鎮少年碎屍案的兇手,如幽靈般藏身於這片濃霧之中,每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影都顯得異常詭異。
一個月來,案件缺乏實際證據和目擊證人,毫無頭緒的偵破工作停滯不前,辦案人員既擔憂再次發現屍體,又期盼兇手再度犯案露出馬腳。
等待中的駿作蓄起了鬍子,他從辦公桌的抽屜里取出一本被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