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雪·書店·告白

如果此刻有人經過易理希的窗前,一定會覺得她是個幸福的女人。

這麼多年,郭樹言準時下班到家的時候,妻子都會在窗邊等候他。

易理希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毫不誇張地說,女人像她這樣簡直是個奇蹟,和郭樹言認識近十年來,她依然如初次見面時那麼迷人。

時光飛快,開始凋謝的樹木只剩下了零星的綠意,預示著寒冷的冬季又要來了。天氣也開始變得反常起來,晴空萬里的天空,轉眼間就布滿了黑沉沉的雲層,淅淅瀝瀝的綿綿細雨間歇間停,低氣壓和高濕度悶得人透不過氣來,就好像到了人見人厭的「黃梅天」一樣。

易理希反倒喜歡這樣的陰雨天,在隆隆的雷聲中靜坐窗邊,烏雲和遠處灰色的房子連成一片,透過玻璃窗,她感受到來自內心與陰霾天氣的強烈共鳴。偶爾在庭院矮檐下躲雨的路人,總會對窗邊的她報以感激的笑容。

牆角邊不知名的黃色小花相續綻放,雖是野花,卻要比丈夫細心栽種的名貴花朵要頑強很多。就像窗前的自己,也能讓這個世界看到在冬日裡綻放的春季。

就算是嚴酷的冬天也可以很美,不是嗎?

自從上次警察登門拜訪之後,郭樹言明顯加快了「小獅子」的研發,他整夜整夜窩在工作室里,調試「小獅子」各個精細的部件。也許是研發花費了不菲的經費,易理希發現郭樹言偷偷變賣了一些財物,似乎經濟狀況出了問題。

和從前一樣,無論多麼艱難,郭樹言從不在易理希面前抱怨一個字。他始終認為,憂愁、煩亂、憤怒的一面應該拿來應對這個世界。

十一月的一個周末,和大多數舒適的周末一樣,陽光明媚,和風徐徐。但註定這是一個不平常的日子。

郭樹言突然推開工作室的門,神秘兮兮地將易理希推到了一個奇怪的物體前,他指著一個被安裝了許多設備的儀器,像個孩子般大叫道:「親愛的,快點祝福我吧!本世紀最偉大的發明終於誕生了!」

易理希的瞳孔顫抖了起來,她驚訝地看向它。

「是『小獅子』。」易理希知道這就是丈夫夢寐以求的那台機器。

驚人的是,郭樹言將「小獅子」完美移植到了一把輪椅上。輪椅的坐墊和靠背都包裹上了卡通獅子圖案的棕色布料,輪椅下部穿過一根粗大的金屬軟管,連接到類似爪形的扶手和踏板上,軟管另一頭連接在輪椅背後類似計算機主機的黑盒子上,椅背頭部的上方安裝了一個顯示屏。電源被安置在了輪椅兩側的輪轂中,在右側與肩齊平的位置裝有一隻機械手臂,手臂一端便是被稱為「獅爪」的托盤。五顏六色的線路看起來就像獅子的鬃毛。

「它的原理很複雜,講科學道理估計得要一天,不過實際操作起來就容易領會了。」郭樹言仍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他從背後將易理希整個人抱起,讓她坐到「小獅子」的座位上。手和腳自然垂於扶手和踏板上,「獅爪」調整到了她下巴下方,支撐整個頭部,然後從輪椅後部抽出一捆類似耳機的長線,四個吸盤分別貼在了易理希身上有脈搏的地方。

「現在你集中注意力往前面看,『獅爪』上藏了一個高精密的內置攝像頭,可以逐幀記錄你面部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就像球賽回放的慢鏡頭,但它比球賽里使用的拍攝機器更先進,收集的數據也更豐富。」

郭樹言微笑著指了指輪椅上方的屏幕,將它和寫字檯上的另一台屏幕連接,又在鍵盤上按了幾個鍵。

屏幕上出現了一隻一直在晃動的望遠鏡。

「你試試用眼睛去對準這個望遠鏡。把它當成真的望遠鏡,左眼對左邊的鏡片,右眼對右邊的鏡片,看能不能讓它保持靜止不動。一旦它開始跟隨你的眼球轉動,就已經成功一半了。」

易理希竭力張大眼睛,去捕捉猶如脫兔般的圖像。徒然增亮的屏幕光芒讓她頭暈目眩,眼淚流個不停。

「集中注意力,你一定可以做到的。」郭樹言撫慰道,做了幾個深呼吸,像是替妻子做的。他輕輕拭去殘留在妻子眼角的淚水,將手掌疊放在她毫無知覺的手上,耐心地說道:「靜下心來,我們再試一次。」

易理希強忍著不適,再次看向光芒刺眼的屏幕。

終於,望遠鏡的圖像被固定在了屏幕的正中央。

「好棒!」郭樹言歡呼起來,急忙跑到鍵盤旁輸入一行命令,「現在你眼睛看到的東西,會被屏幕同步放映出來。」

一個巨大的眼睛赫然出現在屏幕中。

之所以形容巨大,是因為在屏幕中只出現了眉毛到眼眶的部分,眨動的細密睫毛下面,是紅血絲根根分別的碩大眼球。

易理希猛然一陣心痛。

眼球的主人卻毫無倦意,像孩子般興奮:「哈哈,看到了吧!現在我們要挑戰個高難度的項目哦,你試著用眼神以及面部表情跟我說『我愛你』。」

說「我愛你」?

易理希愣住了。每天臨睡前,丈夫都會對自己說一遍這三個字,自己卻從來沒有響應過他。這個機器真的可以幫助自己說話嗎?

郭樹言巨大的眼球從屏幕中消失了,伴隨一聲低低的驚呼,是突如其來的咔嚓跳字聲。

「理希……」郭樹言的聲音混合著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

兩個人都緊張地盯著屏幕,系統檢測出一個單詞——害羞。

十幾秒鐘後,郭樹言的眼睛又出現在屏幕里,那雙通紅的,淚水模糊的眼睛。

「理希,你看見屏幕上的字了嗎?那是『小獅子』根據你剛才的狀態做出的判斷,如果經過特別的眼球和感測訓練,機器的靈敏性和識別度都會增強,文字處理功率也會大大優化。等到了那時候,只要你坐在『小獅子』上面,我也能了解你在對我『說』什麼了,我能閱讀你的想法,我們之間的交流再也沒有任何阻礙了。」

郭樹言的聲音更加低沉了:「我終於……終於……成功了。」

屏幕里,碩大晶瑩的淚滴從他眼角滑落。

從未有過的悲喜齊齊壓上易理希的心頭,看著丈夫的眼睛,她的眼淚也已無法控制。

咔嚓咔嚓的跳字聲——「不要哭。」

咔嚓咔嚓的跳字聲——「不要哭。」

通過屏幕互相注視對方的眼睛,泣不成聲。

一陣有規律的敲門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郭樹言理了理頭髮,硬撐著腫脹的眼睛,下樓開門。

拜訪者是曾經來過家裡的中年刑警,他豎著POLO衫的衣領,一手提著個包裝盒,另一隻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臉上還掛著彩。

「有什麼事嗎?」郭樹言認出了對方,手搭在門把上,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

「今天我是專程來探望您的夫人,上次來您家有點失禮,還請多多見諒。」駿作把禮物遞了過去。

郭樹言遲疑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包裝盒上寫著足底按摩器。塑料紙雖然未被拆封,但明顯不是新的。

「這是我在妻子生病期間準備的,本來打算康復時用,但沒想到她的病情惡化得那麼快。」駿作眼眶微微潮濕,他自覺失態,忙擠出生硬的笑容,「希望這機器對您妻子有用,也許哪天她就可以站起來,幫您料理這麼漂亮的庭院了。」

「請進吧!」郭樹言側身讓進了駿作,掃了眼門外明亮的街道,灼燒般的疼痛感襲來。

可能是最近熬夜太多的緣故吧,眼部比以往更加不舒服了。

駿作彎腰換鞋的時候,特地留意了鞋櫃旁的籮筐,上次看到的編織袋已經不見,而是擺了一沓墨綠色的牛皮袋。駿作回想起上次從這個籮筐里拿回去化驗的尼龍絲線,雖然和兇案現場發現的完全匹配,但這種批量生產的編織袋,在花橋鎮用途十分廣泛,幾乎隨處可見。這條看似重大的線索,實質上毫無價值。

「你喝點什麼?啤酒可以嗎?」郭樹言拉開冰箱的門,拿起瓶啤酒沖著駿作搖了搖。

「我早戒酒了。給我來杯水就行了。」駿作走到易理希每天都會在的窗邊,俯視著樓下的植物,漫不經心地問道,「今天您太太不在嗎?」

「她在卧室里休息,可能睡著了。來,請喝水。」不知為何,郭樹言不願讓妻子和這位警察見面,他倒了杯水,擺在茶几上。

駿作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了大沙發上,掏出香煙,徵詢主人的意見:「可以抽嗎?」

郭樹言遞上了煙灰缸,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右手包了繃帶的緣故,駿作打火有點費勁,好不容易點上火,他如釋重負般吐出了一口煙。

「警官,你的手不要緊吧!」

「沒事。前兩天抓捕犯人時,被那小子的匕首划了道口子。」從駿作臉上的傷判斷,這次抓捕遠沒有他講述得輕描淡寫。

「花橋鎮的治安,還得靠你們呀!」郭樹言客套地恭維道。

「我們也頭疼呀。」駿作掐滅了煙,灌下一口水,往郭樹言身邊挪了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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