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霜降·舞室·恐慌

被虐殺並拋屍的少年名叫壽君,他在空曠的路邊被發現,屍體切成六塊,分別裝在紅藍白的編織袋中,堆棄在和靜路轉角的垃圾筒里。

吉宇認識壽君,他們是同一個學校的同級生。他時常獨自在操場一隅,靜靜注視著跑道上的其他同學,或是在圖書館裡捧著世界名著兩眼發獃。在喧囂的校園中,他寂寥的身影讓人印象深刻。吉宇好幾次看見秀人他們幾個壞孩子欺負壽君的場面,壽君逆來順受,任由他們戲耍,成為全校出了名的受氣包。

這樣的季節,有同學遭遇這樣的事情,一絲涼意沁透吉宇心頭。

天有點陰霾,教室窗外的天空中飛過一群白鴿,吉宇漫無目的地任由目光逡巡。

班主任老師走進了教室,身後跟著一個羞澀的女孩,她秀美的側臉一下子吸引了吉宇,班級里幾個調皮的男生一陣騷動。女孩梳著整齊的中分短髮,微微低著頭,淺藍色的校服襯得她的皮膚格外白皙。

「這位是我們班新來的同學。大家歡迎!」班主任拍著手掌,臉上卻沒有一點笑容。

女孩向前一步,自我介紹道:「我叫章小茜,章魚的章,大小的小,茜茜公主的茜。請多多關照!」說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吉宇記住了這個名字,眯起眼睛打量這位新同學。她身材挺拔,舉手投足間顯出比同齡人成熟的氣質。吉宇特別留意到她左手腕戴著的裝飾物,一個黑色的皮質手鏈,雖然它的主人有意遮擋,可它的寬邊還是露出了袖口。

「章小茜,你就坐在靠窗那位同學旁邊吧!」班主任指著吉宇身旁的空位說道。

章小茜走向座位,正巧與吉宇四目交匯。吉宇慌忙移開了目光,無所適從地埋頭搓著手,連章小茜和他打招呼也沒有回應。

班主任在講台上提起了壽君的命案,學校要求今後在上下學的路上,住得近的同學盡量結伴而行,避免落單成為殺人兇手的目標。

巧合的是,章小茜和吉宇的家住得很近。放學後,在男生的戲謔聲中,他們兩人並肩往家走去。往日一個人走的路,突然身旁多了個沉默的同路人,吉宇感覺有些不自在。

章小茜比吉宇高出半頭,吉宇不時抬眼偷瞄著她,在她線條優美的眼瞼上方,有一條淺淺的傷疤,泛著淡淡的肉粉色,像是剛癒合不久。

看得入神,冷不防章小茜扭頭問道:「嗨!你認識那個被殺的人嗎?」

吉宇連忙低下頭,簡單地回答道:「認識。但是不熟。」

「兇手為什麼要殺他呢?」

「不知道。」吉宇搖著頭,「也許是心理變態吧!」

「要是我能親眼看看兇手是個怎樣的人,那該多好呀。」章小茜喃喃自語道,眼角莫名充盈了淚水。她仰頭吸了吸鼻子,左手偷偷拭去眼淚。

吉宇想安慰幾句,卻又不知說什麼。

章小茜突然放慢了腳步,兩眼緊盯著前方。

吉宇這才發現,迎面走來兩個混混模樣的少年,其中一個留長發的他認識,正是時常欺負壽君的秀人,學校里讓老師最頭疼的不良學生。

吉宇有點害怕,不敢和對方有眼神接觸。他弓著身子,盯著自己的腳尖,埋頭貼著牆向前走去,就像只怕生膽小的貓咪。

秀人邊走邊笑,絲毫沒有注意到吉宇。擦肩而過的瞬間,吉宇鬆了口氣,領著章小茜連忙遠離秀人。

「你的手鏈是從哪裡來的?」章小茜突然大聲問了一句。

秀人回頭瞟了一眼,發現有個女孩正看著自己,返身走了回來,問道:「你是問這條手鏈嗎?」

秀人把手鏈舉到了章小茜眼前,居然和她的一模一樣。

「你的手鏈從哪兒弄來的?」章小茜面無表情地又問了一遍。

「小妞,你喜歡這條手鏈的話,就和我們一起玩吧!」秀人和他的同伴壞笑起來。

「這不是你的東西,還給我。」章小茜攤開了手掌。

「那你用什麼來換呢?」秀人輕佻地摸了下她的手背。

「你幹什麼!」章小茜打掉了秀人的手。

「小茜,我們還是走吧!」吉宇勸道。

章小茜沒有理會他,依然不依不饒,態度強硬地索要著秀人的手鏈。

吉宇不明白章小茜為什麼如此執著,這條手鏈對她似乎意義重大,哪怕被秀人戲耍也毫不退縮。

章小茜被逼到了牆角。秀人一隻手撐著牆,臉湊得很近,令她不得不扭頭躲開他嘴裡濃重的煙味。一旁的同伴起鬨地喊著:「親一個,親一個。」

吉宇剛想上前勸阻,卻被秀人兇惡的眼神嚇了回來。他狠狠咬著下嘴唇,打心底瞧不起自己。

這時,一隻大手從後面抓住了秀人的衣領。秀人罵了句髒話正要發作,一記耳光重重打在了他的臉上。

一個壯實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秀人身後,身邊還跟著一個白凈的年輕人。

秀人的同伴剛揮起拳頭,就被一張警官證頂住了臉。

「你是不是想跟我回警局?」年輕警官說道。

同伴臉色慘白,可嘴上不認輸:「警察就可以打人嗎……」

「小欣,別說了,我們走!」秀人出人意料地阻止了同伴,捂著已經紅腫的臉,一聲不吭地走了。

「沒事吧!」中年男人蹲下身子,關切地問著章小茜,和剛才完全判若兩人。

章小茜仍死死盯著秀人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轉角,才灰心般地垂下眼瞼,沒等吉宇走近,便不顧一切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黃昏降臨,路燈逐一打開。

「哦。燈亮了。」吉宇抬頭望著橘黃色的光芒,鼻子一陣酸楚,腳下瘦小的影子,也變得前所未有的討厭起來。

「小朋友,你住在哪裡?叔叔送你回家。」中年男人說道。

「不用了,我住得很近,就在那兒……」吉宇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幢白色房子,亮著燈的窗前坐著一位年輕女子。

「那就是你家?」中年男人的眼睛閃過一絲光芒。

「我住在隔壁。」緊挨著白色房子的是一排低矮的灰色平房,斑駁的圍牆環繞四周。

中年男人和年輕警官對了個眼神,對吉宇說:「我們送你回去。我們正好要去找你的鄰居。」

「你要找理希阿姨?」吉宇睜大了眼睛,興奮地嚷著要帶路。

年輕警官走近中年男人,瞥了眼白色房子的窗口,低語道:「那棟房子正對著拋屍地點,沒準那個女人會看到什麼。」

一踏進院子,盛開的桂花香氣撲鼻,駿作精神為之一振,和搭檔衛彬整日到處奔波忙碌,從來無暇欣賞經過的景色,這片精心栽培的院落,稍稍放鬆了他緊繃的神經。

側頭看一眼衛彬,年輕人正引頸觀察著粉黃色的花瓣,顯得十分享受。

建造一個如此生機盎然、給人希望的花園的,會是怎樣一個人呢?駿作想道。

吉宇從隔壁的家裡興沖沖地一路小跑過來,手裡拿著一把鑰匙,滿頭大汗地走到門邊:「我來開門。」

「你怎麼會有鄰居家的鑰匙?」

「是叔叔給我媽媽的,他跟我說讓我有空就去陪陪理希阿姨。」

「這家的主人行動不方便嗎?」駿作注意到門前特意砌出的坡道,這麼大的房子居然連個門鈴都沒有裝。

「嗯,理希阿姨沒辦法來開門。」

門被打開,門廳的感應燈隨即亮起。

吉宇興沖沖地大喊著往房子里跑去:「理希阿姨,有兩位叔叔找你。」

「打擾了。」駿作和衛彬邊換著鞋子,邊和房子的主人打招呼。

門廳正對著通往二樓的樓梯,台階很寬大,兩旁的扶手也十分特別。拾級而上,二樓寬敞的開放式廚房令人豁然開朗。

雪白的牆,海藍色條紋的傢具,以及駿作從未見過的電子儀器。

隔著廚房,窗邊的女主人一動不動地凝視窗外。駿作走近兩步,拿出證件自報了家門,女主人卻毫無反應。

「理希阿姨只會和它們說話。」吉宇曾經問過郭樹言相同的問題,得到的答案就是這句話。他所說的「它們」是指窗外庭院里的那些花朵。

駿作走到易理希身旁,愣了一下,沒想到輪椅上未施粉黛的女子竟如此美麗,心中不免暗暗惋惜。又嘗試了幾次後,駿作明白她根本沒有辦法說話。衛彬泄氣地把筆記本又放回了包里,他現在知道這所房子為什麼不需要安裝門鈴了。

「吉宇,理希阿姨生了什麼病?」駿作把吉宇拉到一邊,小聲問道。

「一種連叔叔都沒有辦法治好的病。」吉宇似乎對易理希的病狀一點都不難過。

駿作沉思片刻,回到易理希面前,蹲下身子,注視著她長睫毛下的眼睛——清澈而又美麗,栗色的瞳孔微微抖動,女主人對駿作的突然到訪顯得局促不安。

「請您不要緊張,我只是需要您的幫助,有幾個問題想請您回答一下。如果您的回答是肯定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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