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仁壽宮藏嬌

伽羅不禁又想了那個夢境,在楊廣降生的前夜,她竟然做了一個金碧輝煌的夢,夢見一條雄壯威猛的金龍長身而起,上摩青天……

那時候,她還只是隋國公的夫人,而生下長子楊勇時,她卻什麼也沒有夢見,如果按史書上的夢兆來定皇嗣,顯然楊廣更合天意。

「你去見太子時,太子的神情如何?」伽羅在袖子里捏緊了拳頭,每當她有所決定時,她總是情不自禁地會在袖中握拳。

神情如何?楊素想起了楊勇那一臉的氣憤和憎恨。

楊素昨天一大早便去了東宮,楊勇也聽到了消息,知道楊素是楊堅打發來查看東宮情形的,所以,楊勇早就換上青衣小帽,坐在「庶人村」的低矮草屋裡看書。

他擺著這樣哀怨而謙退的姿態,楊素當然不會去看他,免得這情形傳入楊堅夫婦耳中,惹起他們的憐子之心。

楊素在東宮的前廳里喝茶、賞畫、與手下人閑聊天,就是不肯進後花園看望楊勇,直到下午日已偏西,楊素估計胸無城府的楊勇早已等得不耐煩了,這才帶著大批手下,悠悠然舉步到「庶人村」去探望身穿平民服色的太子。

從小受人呵護、奉承慣了的楊勇,豈能受一個臣下冷落?

他早已扔下書,一見到楊素,便大吵大鬧,楊素卻裝作充耳不聞,草草停留片刻,從東宮退出。

反正楊勇已經當眾發怒、口出怨言,楊素的目的便達到了。

「太子似乎有些怨氣,」楊素小心翼翼地答道,「太子陛下一見了臣的面,便痛罵臣只知道有晉王,不知道有太子。太子說,有朝一日……他會讓臣知道他的厲害。」

這是什麼蠢話?伽羅萬分愕然。

自楊勇前年從洛陽回大興城後,他們母子很少見面,伽羅只聽說楊勇還是寵著雲昭訓,而且秘密答應了阿雲,將來一定會立她生的楊儼為太子,並以此為據,冊封雲昭訓為大隋皇后。

——從楊素轉述的這句話看來,楊勇也許有些迫不及待了。

難怪去年他會帶著所謂的洛陽隱士高德入宮送血書,勸楊堅退位,見楊堅與獨孤皇后毫無遜位之意,高德甚至一頭碰死碑下,自稱要以死諫君……她甚至後來還相信了太子楊勇的解釋,以為高德只是個異想天開、想要以妄言求名的怪人,可如今,從太子的言行、從太子的抱怨看來,或許高德入宮死諫,並非只是個意外。

潮濕的帶著雨腥氣的長風,吹過整座清涼陰暗的文思殿,一道閃電在遠方划過,跟著,是一聲沉悶的雷響,這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場雷雨。

伽羅不禁打了個哆嗦。

難怪高熲總是抱怨東宮的侍衛不夠強壯,難怪楊勇這些年忽然改了性情,不再喜歡美女和歌舞,而總是帶著手下在龍首原上打獵,並借這個名義買了一千多匹大宛馬……原來楊勇早已暗存了一份如此沉重的心思。

「獨孤公這些天有沒有去東宮?」伽羅的聲音有些鬱悶。

楊素暗暗忖度著她的心思,奏道:「聽說獨孤公前天曾在庶人村裡與太子交談了一夜,臨走前,向大興殿方向長嘆了三聲。」

這和李圓通密報的消息是一樣的。

因為一直懷疑著楊勇,伽羅在東宮裡埋下許多耳目,夠了,她再也不想聽那些秘報了,沒有一次,楊勇的言行不令她心生恐懼、憤怒和憂傷。

「越國公。」

「臣在。」

「你多年來對本宮和皇上忠心耿耿,這份精忠體國之情,令本宮深深感動,本宮要重重賞你。」

這分明就是太子廢立的前言了。

楊素興奮地支起了耳朵,卻見伽羅拖著有些艱難的步伐,走至風急雨密的廊下,良久才道:「獨孤公深失本宮之心,他私慾當頭,忘記了一個宰相應有的責任……越公,你今天晚上就親自挑選兩百名最精幹、忠誠的侍衛,守在大興殿和東宮之間的宮道、門戶邊,等皇上從仁壽宮回來,本宮會將這些事好好回奏皇上。」

楊素故意遲疑一刻,才躬身答道:「是。」

昨天晚上,楊堅在仁壽宮聽了楊素的稟報後,比伽羅更怒形於色……楊勇的地位看來是風雨飄搖,難以長久了。

楊素不覺得有什麼好自責的。

他覺得自己今天的作為,功在千秋、利在社稷,他覺得自己不但對得起楊廣,更對得起楊堅夫婦。

楊勇,他怎能和雄才大略的楊廣相比?

楊廣,這位相貌俊雅、才幹出群、心胸非凡、名望日隆的年輕皇子,如果能成功地取代楊勇,一定會開創出罕見的盛世。

「庶人村?」蜀王楊秀正在飲酒,聽得這件奇事,放下酒杯和割肉的銀刀,仰天哈哈大笑道,「楊勇既然甘當庶人,那就怪不得孤了!」

他把酒杯往地下一擲,顯然有些驚喜。

蜀王宮裡,宦官侍衛眾多,比太子的東宮要多十倍。

這些宦官都是蜀王從旁邊州縣捕來的山獠野人,前兩年嶺南獠人作反,都督益州等二十四州軍事的楊秀帶兵前來平叛,大兵到處,獠人無不束手就拎,獻俘無數,楊秀便選了很多雄壯之士,凈了身子,入宮充作雜役。

楊秀今年才三十齣頭,他相貌雄壯魁偉,膽氣雄豪,美須髯,多武藝,頗有乃祖楊忠的風采。

靠山王楊林對這個侄兒頗為欣賞,認為他膂力過人,堪稱宗室諸王中武勇第一人。

如今天下平定,楊秀總覺得自己英雄無用武之地,長期在蜀王宮裡飲酒作樂,蜀地素來豐饒富裕,凡有朝廷來使,楊秀一律結以深恩重賄,所以也有不少人在朝中為他說話。

儘管楊秀已麾下擁兵二十萬,秦王楊俊病廢之後,他還兼領楊俊并州的二十萬軍馬,可兵部侍郎元衡出使蜀地之後,與楊秀深交,竟然還上表請求給楊秀再擴大部屬、增加官佐,說他是大隋的西北屏障,不得不倚重,這下,令晉王楊廣和越國公楊素全都警惕起來,楊秀仗著戰功和軍勢,只怕也在垂涎楊勇那早就坐不穩的太子之位了。

楊秀可不是楊勇那樣軟弱無剛之人,他完全是一隻猛獸,加上四十萬軍馬在手,一旦起了異心,就會成為沒有韁繩羈絆的噬人猛虎。

因此楊素連上幾次奏表,分了楊秀的兵勢,楊俊遺下的并州大總管一職,也由靠山林楊林代勞。

楊秀大感不滿,這兩年索性在蜀地花天酒地,宮室建得一座比一座奢華,車馬服飾,比太子楊勇華麗得多,比皇上御用的也華貴得多,出門打獵時,甚至還敢乘用六馬規模的天子安車。

楊秀站起身來,望著自己高大深闊的宮殿,有些憤懣地對身邊的行軍司馬萬智光說道:「哼,孤身為二聖的第四子,卻是最像祖父的那個,這些年來,在大隋西北邊陲建功無數,父皇母后卻不以為念,只顧著寵愛那個只會寫詩矯情的楊廣。我九歲便外出隨軍打仗,從不避刀矢,心中只有大隋的江山、大隋的社稷,只有父皇和母后,難道就因為我不如二哥楊廣能說會道,不如他臉皮厚,整天淚眼婆娑地對著母后,裝成母子情深,就因為我不如五弟楊諒會撒嬌博寵,不如他一把年紀仍在父皇膝前裝作孩童,就活該受他們冷落么?」

他一邊說,一邊走到殿角,拿起弓箭,往面前的人形鵠的上引弓而射。

殿角一共放了三張鵠的,楊秀命了高手匠人畫了偶人形象,面貌分別與太子楊勇、晉日楊廣、漢王楊諒相同,三人身穿朝服,雙手被絲繩所束,鐵釘穿心,項戴枷鎖,看上去全是罪囚模樣。

楊秀連發三箭,正中三個木偶前胸,那三個偶人身上衣飾破爛,滿是刀眼箭孔,顯然楊秀不是第一次拿他們出氣。

萬智光見楊秀又不高興,知他脾氣暴虐,一言不合,就可能成為楊秀刀下之鬼,忙小心翼翼地道:「蜀王殿下,殿下上個月吩咐之事,小臣已經全都辦妥。正是因為小臣將相士王輔賢派到東宮,還讓人到大興城去散布流言,說有白虹貫穿東宮之門,太白襲月,是皇太子廢退之象,此刻,這些話不但傳到太子和晉王耳中,只怕也傳到了二聖耳中,京中百姓人人傳說,認為太子即將被廢黜。」

楊秀笑道:「此計甚妙,大興宮裡,孤也派人傳了流言,父皇向來崇佛,相信異征異兆,這次天象示警,不容他不相信。對了,萬司馬,我們此計擾亂京城,讓太子被廢,倘若有成,母后最偏疼二哥楊廣,萬一立他為皇嗣,我們豈不是替他人做了嫁衣,功虧一簣?」

萬智光忙稟報道:「回稟殿下,臣已經想到此事,所以還在外面散布了其他流言,說蜀王殿下骨相清奇,絕非人臣之象,又授意其他官員上奏,說青城山挖出古碑,碑文顯示此地將出聖君,殿下的蜀王宮就在青城山山下,非殿下還有誰能稱得上聖君之材?」

楊秀大喜,道:「不錯,不錯!萬司馬辦事得力,明日孤必重重有賞,哼,太子大勢已去,不足為慮,這晉王楊廣、漢王楊諒,一個得母后寵愛,一個得父皇偏袒,孤必除之而後快。你去青城山求兩道符,求華山的慈父聖母開化孤那對冷心腸的父皇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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