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α返回

童平蠕動了一下嘴唇,聚積在嘴角的白色唾液形成了一個小小氣泡,轉瞬間,氣泡輕輕地破了。他睜開眼睛,又立刻閉了起來,酸脹的感覺瞬間包圍了整顆眼球。

耳邊暴風雨的咆哮聲消失了,也聽不見莫多粗魯的喘息,安靜的空間里沒有一絲燈光,隔著眼皮童平感覺到光線正逐漸強烈起來。整個人彷彿飄在半空中,輕得就像一根羽毛,在風中輕微地擺動著,身體由不得自己做主。

剛才被撕開的胸口一點也不痛,身體從緊繃的狀態中鬆弛下來,童平知道自己從阿爾法的世界裡返回了現實。他平躺在實驗室中央特製的水池裡,戴著特製的耳機,身上綁滿了各式各樣的儀器觸點,除了臉之外,身體的其他部分都浸泡在水裡,水池不停在震動,好像遊樂城裡的兒童蹦床一般。這種有規律的震動,是為了讓受試者和潛入者的腦波和意識儘可能處在同一個頻率。

「童平,你沒事吧!」一個氣喘吁吁的男中音由遠及近。

童平知道這是湯淼來了,想要回他一句,動了動喉結,嘴裡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湯淼在儀錶盤上操作著複雜的程序,水池停止了震動,裡面的水位也急劇下降。很快,湯淼把童平從水池裡架了出來,黑色潛水服下童平的胸口上下起伏著,氣喘得很急,兩個人靠在一堵鏡面牆上,席地而坐。

童平緩了口氣,取下耳機,理理自己的髮型,問道:「實驗了多長時間?」

湯淼抬腕看了眼手錶,說:「不到兩分鐘。」

「在我發出信號的時候,為什麼沒有及時終止實驗把我喚醒?」童平鐵青著臉問道。

被莫多擊昏之前,童平在屋子裡遍尋洗手間,正是為了給實驗室發求救信號,讓湯淼在現實中叫醒他。

在進入阿爾法的世界後,潛入者除了可以使用「鑰匙」外,一旦陷入危險,最可靠的辦法就是找到洗手間。這個原理就好比很多人都有在夢中拚命尋找洗手間的經歷,大多數人會在焦急的心情下橫衝直撞,以沒有找到洗手間而告終。而通常情況下,找到洗手間的那些人,則會立刻從夢中驚醒,並且已經尿床了。當潛入者的腦部產生這種念頭時,會被阿爾法接收到,並提示實驗室里的湯淼,潛入者正發來求救信號,應當立刻喚醒。

可是那一刻,童平並沒有從阿爾法的世界裡回來,也許莫多的那記重擊,就會要了童平的命,讓他再也醒不過來。

「實驗室出事了。」湯淼推了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

「出什麼事啦?」童平坐了身子。

「魏博士失蹤了。」

這場協助警方的實驗,由四位博士協同合作,擅長搜查的童平是潛入者的不二人選,剩餘三位博士除了湯淼,還有童平的太太麥晴,和這位失蹤的魏博士。

湯淼告訴童平,在接收到他的求救信號之後,他們打算給「阿爾法」發出喚醒潛入者的指令,喚醒潛入者也就意味著實驗結束,慎重起見,喚醒的指令必須由兩位博士同時輸入指紋才可以實施。就在這個關頭,魏博士不見了蹤影。

「可不是還有你和麥晴兩個人在嗎?」童平質疑道。

湯淼把右手的手掌攤在了童平面前,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上都包著創口貼。

「今天早上開飲料罐的時候,我不小心割傷了手。」

童平知道錄入指紋系統時,湯淼設置拇指為主指紋,將中指作為了備用指紋。突然不知去向的魏博士加上手指受傷的湯淼,只剩下麥晴一個人是無法中斷實驗的。

「托你手指的福,我差點就在阿爾法的世界裡頤享天年了。」童平沒好氣地說。

湯淼警覺地朝門口的方向看了看,壓低聲音說:「但是我覺得魏博士的失蹤很蹊蹺,我懷疑是麥……」下一個後鼻音的字還沒有發出來,一陣腳步聲打斷了他,湯淼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鏗鏘有力的高跟鞋聲,顯示出主人的自信和利落。一身白褂打扮的麥晴從門口探進頭來,兩片艷麗的紅唇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擠出一句問候:「老公,你沒事吧?」

「沒事。」童平搖搖頭,左手悄悄按在了右手臂上,那裡還在隱隱作痛。

「沒事就別愣著了,快來看看莫多吧!」說完,麥晴一甩腦後的馬尾辮,扭頭離開。

莫多就躺在一牆之隔的實驗室里,他同樣躺在一個水池裡,水池還盛著一半的水。莫多穿著和童平相同的黑色潛水服,腦部受傷的他即便實驗結束,也沒有辦法醒過來。睡著了一樣的莫多,眉宇間也少了幾分戾氣,他腦袋上戴滿了各種儀器設備,呼吸面罩里時隱時現的氣霧是他活著的唯一證明。他在潛水服下的四肢比例極不協調,卻肌肉發達,除了那隻右腳。他的右腳明顯要比左腳細不少,不協調地長在腰下。莫多的右腿在年幼時受了傷,因為耽誤治療,留下了終生殘疾。警方考慮到莫多行動不便,搬運屍體有一定難度,故斷定失蹤少年的屍體就在那棟小樓之內。

童平從阿爾法的世界裡突然返回,引起了受試者的不適,麥晴發現莫多出現了無法自主呼吸的癥狀。

「他現在有生命危險,要趕快送去醫院。」麥晴果斷命令道。

在實驗室外待命的急救小隊立刻展開行動,把莫多連同他身上所有的設備,一起從水池移到了擔架車上。一行人推著莫多往實驗室走廊外的大門走去。

「我們也一起跟著去吧,看看受試者出了什麼問題。」麥晴低頭看了眼童平身上的潛水服,對他說,「你跟我去監控室換件衣服吧。」

「我在門口等你們。」湯淼知趣地先走了,在側身從童平身邊經過時,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童平一眼。

和妻子並肩走向監控室,童平剛想開口問她實驗中出現的狀況,麥晴突然用一根手指抵住嘴唇,扭頭看著湯淼的方向,輕聲說了句:「有什麼話到監控室里再說。」

此次的實驗徵用了花提港縣立中學的地下室,十字形的走廊把地下室分成了四塊,靠裡面兩間稍大,作為受試者和潛入者的實驗室,靠近出口的兩間稍小的房間,便是監控室和急救隊所在的房間。監控室里搭建了非常先進的操作台和電子儀器,懸掛式的大屏幕上不僅可以看見兩間實驗室里的一切影像,還有許多讓人眼花繚亂的數據和程序在上下跳動。

童平在更衣室里脫下潛水服,發現右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繃帶,可他不記得這是什麼時候受的傷。也許實驗剛結束,那些電子儀器把自己搞得暫時性失憶了。童平沒把這事放心上,套上T恤衫牛仔褲,走出更衣室的時候,麥晴已經換掉了白大褂,粉紅色的連衣裙上披了件白色小披肩,紮起的馬尾辮披散下來,繫上一根斑斕的絲巾。剛才行事利落的女博士轉眼變成了平日里漂亮的妻子。

終於到了麥晴覺得安全的地方,她才開口說道:「你是想問我,為什麼在你求救的時候沒有救你是嗎?」

「原因湯淼已經跟我說了。」

「後來你是怎麼返回的?」

「我及時想起了鑰匙。」

「你早點想到鑰匙就不會那麼危險了,一定嚇傻了吧,我看你的心電圖都亂套了。」

童平把自己在阿爾法世界裡的經歷簡單和妻子說了一遍。看著女人味十足的妻子,突然想到在阿爾法世界裡閃過妻子偷情的場景,不過童平忍住沒有說出這段插曲。

「湯淼一定沒跟你說,他是故意把手劃傷的吧。」

「不是易拉罐弄傷的嗎?」

「他跟你這樣說?」麥晴冷笑道,「我不小心看見他躲在一邊,偷偷用刀割傷了自己的手掌,我想他是不想讓你醒過來。」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難道你忘記小時候的事情了嗎?」麥晴提醒道,「就因為那件事情,他永遠只能在大屏幕後面看著你,自己卻不能成為潛入者。」

童平眯起眼睛,從大腦掌管記憶的部分里,打開十六年前的往事。那段印象深刻的回憶,每晚都會在夢中縈繞,已經深深植入了他的腦髓之中。

停在門口的汽車已經發動,湯淼斜靠著車門抽著煙,看見童平和麥晴走出來,他掐滅了煙頭,準備上車。

麥晴沒有走去后座,出人意料地走向了湯淼。

「今天我來開車吧!」

「你開車?」湯淼看看麥晴腳上的高跟鞋,疑慮道,「你行不行啊?」

「沒問題,這裡的路我比你熟。」

「就讓她開吧。反正路也不遠。」雖然對妻子的車技沒什麼信心,但坐上湯淼開的車,童平更擔心。

童平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湯淼跑去了后座,兩隻手肘搭在前座上,注視著前方。

「麥晴,跟著救護車的路線開就行了。」

湯淼說音剛落,車身一個猛烈的頓挫,熄火了。

童平對自己的決定有點後悔。

「沒事,沒事。」麥晴連忙重新發動,掛上擋位。汽車緩緩駛出了停車場,沿著救護車留下的車輪印,一路往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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