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恭王妃(3)

林賢妃小小年紀就管著一大家子,也只有來找姚文秋她姨母時才能鬆快一些。

「我記得她下棋下得很好的,你姨母整天在家看這個棋譜擺那個殘局,次次跟我說,這回肯定能贏。等她來了隨便落兩子你姨母就輸了。」

「她一到我家來就愛卸了釵環歪著跟你姨母聊天,還要哄我喂她吃糕點,我笑她懶,她說,她一到我們家骨頭就軟了……後來有風聲說她們家跟許家要結親,她一說起這個事就發愁。」

那會許太師的病顯見是不能好了,林許兩家聯姻勢在必行,怎麼聯卻大有說頭。許太師想的是將長房嫡長女許嬋芳嫁給林賢妃她哥哥,許皇后卻覺著不如讓許家三公子把林賢妃娶進門,到底誰娶誰嫁,大家各懷心思,而林賢妃滿腹心事,卻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我爹自然是想著讓我哥哥娶許家姑娘進門的,前天我在書房聽見他說,太師年紀大了,我估摸著,他更想把我塞給太子做妾。」

姚文秋她娘彼時不過六七歲,林賢妃喜歡把她團在懷裡當揉面一樣揉著解壓,姚文秋她姨母脾氣溫和,聽了這話忍不住嘆氣:「那你怎麼想的?太子兒女都好幾個了,要我說,還是許家好一些,好歹是做正頭娘子。」

林賢妃給姚文秋她娘編了辮子又解開,編了又解開,小姑娘給她煩得不得了要跳下來,又被她一把撈回來:「也就當個正頭娘子強一些了,許三那一屋子妾室通房不少還是我爹送他的呢。但凡他們家有個上進的子弟,可憐老太師也用不著這麼瞻前顧後的。」

後面她開始嘟嘟囔囔地論證起來,姚文秋她娘年紀太小,聽得不大明白,只記得她後來說:「……我的事由不得我,我爹說了也未必作數。我只擔心我哥哥,我們家這樣,沒個有手段的少奶奶撐不起來,許家姐姐我是挑不出她一點不好,你看滿京城哪個不誇她?可就是太好了,我見她總有些怕。」

既是太好了,她又怕什麼呢?她也說不出為什麼,後面的事卻出人意料,林賢妃的准嫂子轉眼成了新太子的良娣,她自己的親事卻沒半分著落。林大將軍送了個庶女到許家去,說起嫡長女的婚事卻只是打著哈哈:

「我家阿寧年紀還小呢,她娘去得早,我一向心疼她,實在還想多留她兩年。哎,生女兒就這點不好,捧在手心上疼個十幾年就到別人家去了。哎,我一想起來就捨不得。」

大將軍說到此處還要抹抹眼淚,姚文秋她姨母聽說了很感動:「阿寧,你爹對你還真不錯啊。」

林賢妃歪在榻上都快睡著了,聞言感嘆道:「你聽我一句,你也在議親了,選個門第簡單自己上進的嫁了就是了,你這個腦子,要是換到我家,都活不過三個……半個月。」

姚文秋她姨母聞言要去撓她,兩個女孩子倒在一起笑,笑累了林賢妃才說:「我爹是眼前局勢不明,才擱下我的親事,連我兩個哥哥他都說再看看。但凡他確定趙王明日要登基,今夜亥時都能把我塞進趙王的後院里……」

她自嘲地搖頭:「我原是最煩妾室通房的,我爹後院那些,我幾時拿正眼瞧過她們?只願我娘在天有靈,別叫我也落個與人做妾的下場。」

「我記得第二年春天你姨母就出閣了,當時議親的除了你姨父,還有宣平侯趙家的庶長子。你姨父家跟我家是世交,卻已無人在朝中為官,離京城也遠。宣平侯府世代簪纓,宣平侯世子又是沈丞相的得意門生,你外祖母自然覺著宣平侯家好。你姨母請娘娘拿個主意,娘娘說,離得近有什麼用,無辜送命時家裡人連哭都不敢哭。離得遠怕什麼,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強。」

「得虧聽了她的。後來趙家可不就險些出事了嗎?你姨母如今在淮陰好好地當她的太守夫人,雖不能見面,總歸是安安穩穩的。你姨母出閣後,她來我家就少了,進東宮前來過最後一回,我那時十歲,她比你姨母小一歲,是十七,坐在我房裡,問了很多你姨母的事。我問她,寧姐姐,我怎麼覺得你不高興?她說,有什麼高興不高興,皇家的妾再尊貴也是妾。沒奈何,不能做個賢妻,就只能做個不生事的好妾。」

她私下這麼想,但又有傳言說,她進東宮前強壓著把她爹幾個最不安分的姬妾送到莊子上,其中有一個剛生下兒子,林大將軍有些不忍心,她卻只管把那孩子交到她繼母手上。她繼母只生了兩個女兒,跟林大將軍又近乎反目,得了這個孩子眼淚汪汪的,宮裡來接人時哭腫了雙眼。

姚文秋在家聽賢妃娘娘的故事,就覺得這個娘娘真厲害真嚇人,最初進宮在她跟前連腰都要挺直一點,話也不敢亂說。不料當年殺伐決斷的一個人,如今再沒人比她周全守禮和善的了。

姚文秋把這番感嘆跟她娘一說,她娘也難免唏噓,從此但凡淮陰有姨母的家書送來,姚文秋就按著她娘吩咐的,把姨母的近況講給她聽。

「難為你這樣有心」,康樂公主坐在賢妃娘娘腳邊的小杌上,賢妃娘娘一下一下替她梳著頭,「你姨母棋下得不好,還不肯讓人說,總叫我等著,總有一日要贏我的。」

她搖搖頭,拿帕子捂著嘴咳了好一陣才笑著搖頭:「許氏自戕以後,我已許久不與人對弈了。不知如今與你姨母下一盤,她能不能多走十個子。」

姚文秋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自然忘不了跟她的寶貝牡丹花有福同享,回家想把幾十盆花一起搬到王府,遭到姚夫人的強烈反對:「秋秋,這花不是你一個人種的,你小時候還是阿娘親自教你怎麼分株的,你個貪心不知足的你好意思全部拿走哇!!!」

姚侍郎一貫不大識相,居然試圖給她們講道理:「一人一半不就完事了嗎?你們怎麼這樣多事!」

他無所謂的語氣激怒了夫人,遭到「嫌棄我們就找別人去你個糟老頭」這樣一通搶白後搖頭嘆息,到底還是陪著女兒去後院花圃一盆盆挑。姚文秋每一盆都喜歡,非常難以取捨,對著兩個食指一盆盆問過去:「你們誰想跟我走呀?」姚侍郎和姚夫人倒也由著她,整個花圃轉下來,姚侍郎似有感嘆:「最初那兩株若還在,比秋秋還要大好幾歲呢。」

姚夫人聽到這個就撇嘴嘲笑他:「誰叫你澆那麼多水來?虧得我早早給分株了,你才年年有牡丹可賞。當初有人還不領情咧。」

姚侍郎憶及往事賠笑作揖:「是是是,夫人英明,多謝夫人。」

姚文秋把花搬回家,恭王忍著笑聽她喃喃一整天「不知道別的花會不會想我,會不會怪我偏心」,把她抱起來坐到書案上,姚文秋個子小,坐在上面兩隻腳晃晃悠悠的夠不著地,恭王兩手撐在她兩側:「她們自己不能聊天嗎?為何一定要有你陪著?」

姚文秋答得很驕傲:「因為會跟花說話的花有很多,會跟花說話的人只有我一個!」

恭王給她逗笑了,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輕輕說:「你這樣說,我倒想起一個,唔,一個志怪故事。」

難得他想起的不是古人說的某句話,姚文秋眼睛亮晶晶地聽他講。講的卻是從前青州有位姑娘,種了一院子牡丹花,每日悉心澆灌,視之如命。其中有一株花比別的不同,格外有靈氣。姑娘澆水時,那株花會晃晃葉子以示感謝,姑娘賞花時,那株花會故意伸出枝條勾住她的衣裙不讓她走。

原來那株花是被上古花神附身了,那花神受了仇家重創,不得已附身在這株花上慢慢修養,花神得知姑娘每夜都夢見自己被惡鬼追殺,就釋放元神入她夢裡,化作一個錦衣少年為她劈妖邪斬惡鬼,慢慢地,兩人就在夢裡生出情愫來。

「這個花神竟是個男的!」姚文秋聽得眼睛溜圓,「他一定一開始就不懷好意!」

恭王一本正經地反駁:「古人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怎麼能說不懷好意呢?」

他親親姚文秋的額頭,繼續給她講:後來那姑娘被她父親送給了一位親王做妾,離家千里之遙,再也見不到自己親手種的滿院牡丹花。花神傷重未愈,沒法子離開那個院子,二十年間,那姑娘噩夢纏身,卻再也見不到她的錦衣少年。她在深宅後院里蹉跎歲月,終於病得要死了,臨終之際混混沌沌,又看見那個錦衣少年向她伸出手來……

姚文秋哭得都要斷氣,鬧著要從書案上跳下來,恭王不慌不忙把她摁在懷裡繼續講:「後來,花神就帶著她的魂魄回了天上的百花洲,把她也養在一株牡丹上。過了一百年,那株牡丹結出一個碩大的十二色花苞,風一吹,花開了,第一縷月光照到它身上,它就不見了,當年那個種花的小姑娘從枝頭上走下來。上天封她做牡丹仙子,她從此就跟花神永遠廝守在一起。」

姚文秋靠在恭王肩上扯他的頭髮,想了半天才看著恭王認認真真地說:「夫君,什麼一百年,天長地久,都沒什麼意思,倒不如我們一輩子幾十年守在一起,對不對?」

恭王點點頭:「我想說的不止這個……我想說」,他說到這再也綳不住,嘴角勾出溫柔的笑意來,把她抱起來往卧房走,「我想說,娘子已經嫁了我,有話要對我說,不必跟花說。不然不小心惹上桃花債,有花精花神找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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