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據說孫妃被拖出去時一直在喊:「皇上!皇上!修哥哥!」

有什麼用。

溫貴妃把這一切轉述給我聽時冷笑連連:「還修哥哥,老頭子今年三十六七了,那孫妃才十六歲,他當人家的爹都可以了還哥哥?!呸呸呸我差點噁心得把隔夜菜給吐出來。」

賢妃嘆了一口氣:「說起來,後宮真的是人才凋零,這幾年也就孫妃有幾分才情能做個局,雖然做的不怎麼樣吧,好歹是個局嘛。許嬋芳一死,後宮的日子太安逸了,我感覺我們的手段都生疏了,四妃聯手查這麼個破事查了三天。唉,生疏了生疏了。」

淑妃陪著她嘆息著搖頭:「沒經歷過許嬋芳的妃子不足以談宮斗,經歷過許嬋芳還活著的妃子都是高手,咱倆真是高手寂寞寂寞高手。」

兩個人以茶代酒幹了一杯。

溫貴妃和德妃不服氣:「我們也見識過許氏得寵的局面的。」

淑妃呵呵:「屁!你們進宮不到一年許嬋芳就叫皇上掃到冷宮去了,那會她一直盯著我們兩個,還有瑤瑤和純妃,哪裡有空理你們?」

溫貴妃也呵呵:「黎明前的黑暗最難熬好不好!我一進宮,聽她說了兩句話,就莫名其妙成了對皇后娘娘不敬,我什麼都不知道,瑤瑤姐也什麼都不知道,我就被關了一個月啊!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那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於是她們四個幹了一杯,我看她們拍肩搭背都快燒香拜把子了,趕緊說:「我們經歷過陳貴妃的!陳貴妃也算人才啊!」宋婕妤和王美人齊齊點頭。

淑妃再次呵呵:「陳彩容和許嬋芳之間差了一百個賢妃兩百個我三百個德妃和一萬個溫媛媛。說來陳彩容最初還有腦子,人雖囂張好歹有分寸,她是在皇上著意縱容中被沖昏了頭腦才作死的,但她作死的花樣有限,不過是耍嘴皮子罵人,欺負人欺負得明明白白,完全沒有陰謀的氣息,只要不理她就可以了。許嬋芳才是無孔不入防不勝防。」

賢妃點頭:「陳彩容囂張,不過是皇上希望她囂張好抓住她們家的把柄,陳彩容自己沒什麼手段,都是皇上縱著,我們不好跟她斗。許嬋芳……真真是個天才,狠得了心下得了手,我雖恨極了她,倒也輸得心服口服。雖說她屢屢得手,也有幾分仗著許家的勢,可即便沒有這份依仗,她那個人也是很了不得的,當初跟你們一樣傻乎乎的小姑娘們,多少被徹徹底底地利用了還覺得許娘娘人最好。」

淑妃瑟縮了一下抱了抱胳膊:「她那個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面上還總是和和氣氣的……遇上她咱倆上輩子是做了多少惡!也是可惜,她跟皇帝老兒一模一樣,都是不肯好好做人的主,要是生做男的,又有許家那樣的勢……那這天下可就不好說了!瑤瑤那個傻子,一開始還替她不平,當她是個好人呢,唉……他娘的咱們從前過的是什麼日子!」

賢妃說:「前朝不穩,後宮想法就多,皇上要靠這個牽制那個必然就很難公正,皇后也不好管。皇上不公正,皇后管不了,後宮不亂才怪。先皇后多好的人哪!沒趕上好時候,那會子前邊一片混亂,實在是沒法子。而且先皇后看不開,但凡她放低一下身段復了寵,也不必過得那麼辛苦,我們也能稍微好過一些。」

淑妃氣呼呼地說:「瑤瑤才不要給他服軟!瑤瑤不喜歡他了!什麼壞心肝的玩意兒!我樂意過得慘一點也不要她服軟!」

賢妃點頭嘆道:「我曉得,我曉得,我也就是隨口說一嘴。如今日子好過了,我心裡是很感激皇上的,多謝他把前朝處理得一片清明,後宮嬪妃沒什麼勢力,一是一二是二很好立規矩。也多謝他多少心裡頭點數,挑寵妃眼光雖然不行,好歹還算講道理,不護短。」

淑妃大爺一樣躺在躺椅上,我和溫貴妃一邊一個幫她按摩她的膝蓋——自從上了三十歲,她膝蓋的舊傷一到陰雨天就疼得厲害。她幸災樂禍地說:「皇帝老兒看女人的眼光比我們差多了,但凡他不那麼虛偽煩人,咱們來替他挑寵妃,保證他一寵一個準個個又乖又可愛。」

德妃搖頭:「嘖嘖嘖這你就錯了,你看看皇上怎麼瞎寵一氣的,是不是啊,我跟你講,他的寵妃寵著寵著就變味了,原因就在於他沒好好學育兒知識,不曉得溺愛就是傷害的道理是不是啊,嘖嘖嘖,小姑娘剛進宮,他十天給她連升五級,什麼好東西都往她宮裡送,什麼肉麻話都跟她說,哪個小姑娘不被他寵傻了自以為是他的心頭肉?誰還能保持理智?!嘖嘖嘖,但凡他節制一點都不會把人寵壞是不是啊!你們回想一下,這麼多年來獨佔恩寵的寵妃,許嬋芳和陳彩容受寵跟前朝有關不算,後頭的這些人里,是不是除了皇后娘娘以外全特么給寵成了傻子自己作死了?!嘖嘖嘖,到底是咱們小柳兒聰明伶俐才沒長歪是不是啊!」

我回想了一下,德妃果然很有道理,當年我才十四歲,皇上給我梳頭又喂我吃飯,給我講故事又給我哼小曲,又是升位份又是天天賞賜,還一口一個嬌嬌兒讓我喊他修哥哥,我居然沒給他寵歪,只能說祖父祖母確實教養得好。

那天夜裡我輾轉反側,皇上偷偷摸摸從門外進來,站在我的床前,我本想裝睡,思慮許久,想起白天大家說的話,到底輕輕喚一聲:「修哥哥?」

他沒有說話,很久很久,他握住我的手,伸手撫上我的面頰。

我很輕很輕地發出一聲嘆息。

他說:「嬌嬌兒,嬌嬌兒,朕找不到你了,朕怎麼就找不到你了……」

床前月色如霜,他兩鬢已經全白了。

我握住他的手,給他念那首詩: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我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好人啊,居然願意這樣安慰他。

我們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和好了,後宮眾人齊齊鬆了一口氣。皇上不知道是看透了還是沒看透,他摟著我的腰對我說:「以後不選秀了,宮裡人夠多了。」

不是宮裡人夠多了,是他失望的次數多了,我靠在他懷裡說:「修哥哥想清楚了就好。」

皇上放話不選秀了,宮裡舊人又早就見識了瞎折騰的下場,宮裡就消停了下來。可宮裡一消停,朝政卻出了問題。

北狄出了位雄才大略的可汗,帶兵打仗很有能耐,屢次騷擾我邊境,有大臣提出來派個公主去和親吧。

宮裡唯一適齡的公主是嘉樂,十六歲。

淑妃第一次慌了手腳,握著我的手一直抖一直抖,聲音裡帶著小心翼翼的哭腔:「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這是國事,在國事上,皇上一向冷心冷情,我們每天都把嘉樂緊緊地帶在身邊,一刻也不敢讓她離了跟前,彷彿這樣就可能留住她一樣。

四月初一,皇上召見文武大臣,正式下旨發兵。既是要打仗,那就不必和親了。可打仗是要死人的,領兵的是賢妃的父親林老將軍,遼西局勢也不穩定,狄人兵分兩路,有一路鍥而不捨地騷擾遼西。

我們開始抄佛經,拜菩薩,個個都帶上了伏龍寺開了光的檀木數珠兒,只求滿天神佛保佑賢妃淑妃娘家人平平安安。

皇上用人有方,國力又強盛,第二年就平定了北方,淑妃失去了叔父和一個哥哥,賢妃的父親林老將軍沙場中箭不治身亡。

我很擔心淑妃娘娘,她卻冷靜得很,對我道:「名將哪有到白頭的,我叔父和四哥能為國盡忠戰死沙場,將來青史留名,總好過死在自己人勾心鬥角的算計里。」

她這樣冷靜,看得這樣透徹,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她自沉默了許久才幽幽嘆道:「我四哥打仗總是少了幾分天份,小時候讀兵法,我不幫他他總也過不了關,當初我來京城,別的都罷了,就是不放心他,果然——」

她搖搖頭,不再說下去了。伸手拍著賢妃的背,賢妃靠在我肩上,哭都哭不出聲,帶著凄涼的笑意說:「現在他不必防著我了。」

皇上親自出城三十里迎接班師回朝的大軍,順便巡視京郊大營,大約要有三日不在宮中。除去三皇子在病中,八皇子年紀太小,另外幾個皇子都跟著一起去。

十歲的長思穿上寶藍色的禮服看上去也像個小大人,牽著長念的手站在我跟前聽我吩咐,我讓他記得幫我給林老將軍上柱香,順便告訴他,我會好好照顧賢妃的。

賢妃到底是賢妃,一夜過後就冷靜下來,康樂一直圍著她,替她揉揉肩遞遞水,乖得像只小貓咪。淑妃見賢妃肯吃東西,親自做了炒珍珠雞奶汁魚片芙蓉大蝦清炸鵪鶉杏仁豆腐蜜餞鮮桃……一桌子好吃的讓賢妃也忍不住微微笑道:「幸虧阿柔不是天天做菜,不然我們都得胖成球。」

許多年以後,我都清清楚楚地記得清炸鵪鶉酥脆可口的口感。那個陽光很好的中午,我剛剛咬一口鵪鶉肉,讚美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一向清冷不與人相交的純妃帶著一群身穿甲胄的兵士踏進未央宮,眉目里卻只有說不出的疲憊。

嘉樂反手就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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