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場刊分數和紅毯!

李元乘坐小船晃悠悠地度過大河,他坐在船頭,扶著幫,回頭望了一眼剛才站著的河灘,清凌的眼神注視著,烏黑的眼仁裡頭印著粼粼波光。

再見吧,沉淪著的夥伴們,我要去前方了。

侗寨的風情如一幅畫游過。

李元看見那一棟古老的木質結構教學樓時,露出一點欣喜的樣子來,嘎吱嘎吱的樓梯,帶著斑駁印跡的樓板,還有一顆很古老的鈴鐺,他伸手拉了繩子,敲了幾下,噹噹當,傳出去老遠。

李元開始上課了。

他給學生們講《敕勒歌》……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大家都沒有去過草原是不是?但老師去過,老師念書的時候,看到很多古人的詩詞里,寫到草原。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你們閉上眼睛想啊,茫茫無際的草原,從你的腳底延伸到你再也看不到的地方,不只是前面,左邊、右邊,後面,全都是一樣,而你一抬頭,哇,高天雲闊,萬里無垠,你就像是這地面上唯一站立著的,沒有阻擋,沒有困頓,你深深呼吸一口氣,趕緊整個世界都被吸了進來,然後再呼出去,彷彿遙遠的遙遠,也都被你呼出的氣吹動……

所以老師就去了草原,跟一些愛好旅遊的朋友一起,雖然有很多蚊子,吃的也不合口,草比我想像的高很多很多,但是當你真的站到草原上,你發現會比想像中的,更加偉大,更加開闊,你的心胸似乎也一下子就打開了。」

李元閉著眼,仰著頭,張開雙臂,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彷彿真的置身於大草原。

下面的學生,瞪著兩個眼睛,困惑地看著他。

二球看了眼小花,小小地張開了自己的手臂,怪腔怪調地「噢」了一聲,然後扭動著身體。

噗。

這個笑點,是全場通行的。

講台上的李元是極度發光的——這是當初季銘和文晏最後商定的一個解決辦法。為了體現自己喜歡古詩詞,就想要只教古詩詞,這肯定是不符合中國人設想的,所以原劇本上的這個設計,最早被拿掉。

那麼拿掉之後,如何強調李元對詩詞的痴迷,這是他做一切的動機和動力,必然要足夠強烈,才能有說服力。

方法就是極度地投入到詩詞教學中。

李元站在講台上,必須跟他在講台下,是兩個人。台上的李元是放光的,是激昂的,是詩人附體的,是永不疲憊的——台下的他則溫潤、書卷氣、好奇。

這種對比,足以告訴所有懂得,或者不懂得詩詞的人,中國人,或者外國人,都明白李元是如此著迷於這件事情。

「感覺有點平。」菲菲跟成一說道。

「我覺得可能整個節奏就是這樣的,沒有什麼特別劇烈的衝突。」成一調整了一下坐姿:「但看起來也不是很乏味——我還有一點感覺,不知道你有沒有,就是整個畫面特別飽滿,從李元到小學之後,跟學生,跟校長開始有交流之後,好像畫面就多了一點什麼似的,除了整個構圖布局之外,這些看不見的東西,讓我會有一些情緒被撩動的感覺。」

「這麼玄乎?」

「其實就一點,不知道後面會不會更明顯。或者乾脆就是我搞錯了。」

……

山雨淅瀝瀝,整座侗寨都被蒙上一股霧靄,偶然有炊煙升起,倏忽就被雨幕打散。

李元盤著腿坐在屋檐下面,輕輕左右搖晃著身子,細細地打量了一會兒雨滴摔在地上的模樣,啪嗒,炸的四散,哈。他抬起頭來,看著遠方,有一個村民,穿著蓑衣,匆匆忙忙地往家趕。

「溪雲到處自相聚,山雨忽來人不知。小花,知道這句詩是什麼意思么?」

王小花抱著膝頭,愣愣地看著地面上,被雨滴砸出的一個一個小坑,搖搖頭。

「它就是講我們這樣的山頭上,村民去山腳勞動,半山腰有雲霧遮掩,所以上面頭頭匯聚了雨雲,大家都發現不了。結果當雨滴滴到了頭頂,他們才感受到,哦,下雨了,趕緊回家。」李元深吸了一口氣:「是不是特別有生活氣息,其實詩歌並不只是書本上的東西,我們可以在生活感受到很多詩歌的畫面,就像現在一樣。」

「李老師,這首詩會考么?」

這突兀的問,讓雨幕似乎都為之一停。

「啊?」李元一派天真喜悅的眼神里,陡然一僵:「不考啊,怎麼了?」

雖然是在問,但王小花瞥了他一眼,緊了緊雙手。

「不考的詩,連聽一聽也不願意?」

王小花沉默的認了。

她已經受夠了老師一直在語文課上講詩詞,不學閱讀理解,不學造句……詩詞,詩詞,詩詞能當分用么?這種憤怒被李元隱隱的怒氣壓在她的懷裡。

李元看了她一會兒,怒意收斂。

唰。

被壓在懷裡的憤怒似乎感知到了對方在收斂,王小花突然坐直了,往前探了半個身體:「不考為什麼要學,不考就是沒有用,沒有用為什麼要浪費我們的時間?」

像一頭怒氣沖沖的水牛犢子。

李元似乎被驚到了,他往後仰了仰,張大了眼睛,眨了眨,困惑在他眼底浮現。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有什麼東西破裂了,有什麼他一直沒有發現的真相,被揭露了。

小花咚咚咚地跑走了。

背影慌亂。

李元看了許久她的背影,然後轉回雨幕,一樣的雨,一樣的人,但似乎籠罩這裡的,不再是愜意、詩性,而是殘酷地撞擊——從天而降的雨滴,帶著視死如歸的氣勢,撞向地面。

……

菲菲和成一對視了一眼。

果然不是看錯。

李元和王小花我進你退,那一段對峙的畫面,情緒幾乎已經要顯形而出了,李元的情緒——最開始他感到愜意的時候,場面隨性,甚至是溫馨的,當他意識到王小花只願意學對升學有幫助的東西,進而意識到最近一段時間自己的投入和自我感動,似乎只是個泡沫和謊言,他開始憤怒,於是小花瑟瑟。

他收斂,退,小花應激式的爆發,進。

直到最後,雨滴成劍,向地而殺,前面醞釀的所有桃源似的美好,彷彿被吹響了喪鐘。

……

評委蕾雅·賽杜出身電影世家,從小在電影的氛圍里成長,她是個很有經驗的演員,和觀察者。在《阿黛爾的生活》里,她貢獻的表演同樣充滿一種平實的浪漫主義的閃光——她比成一更早發現季銘的表演特點。

其實在他出現在河灘邊的時候,賽杜就感受到他作為整個畫面中心,對整個基底氣質的影響。

一直到他講課。

再到眼前他跟王小花之間,剋制的衝突。

賽杜終於確定,季銘這種「八爪魚式」表演風格,他的情緒是外放的,像很多隻觸角一樣,釋放著情緒,也感知著情緒。所以當畫面里有對手戲的時候,這種極度的銜接契合,就會讓你感受到似乎畫面里被沖了靈敏素,各種反應輕微的,或者劇烈的,隱蔽的,或者張牙舞爪,內在的,或者形之於外的,都會在人物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出現了。

這太特別了,有點像是被局部提高了刷新率一樣,流暢度和說服力,以倍計增長。

她身邊坐著的就是文晏,文導其實在剪到最後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其實她某種意義上,將季銘的情緒蔓延作為了一個主核心,圍繞著這個主核心來做剪切,就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麼難,也超乎想像的,留下了一部更為純凈的電影。

影院里數百名觀眾,一部分開始踩到影片節奏,觀影體驗漸漸舒適起來。

另一部分在前三十分鐘後,漸漸有些不耐,尤其是外國觀眾,詩詞是個重要的門檻,並非所有人能夠克服——有一個人離場了。

電影的流暢性毋庸置疑,除了運鏡上的功力,內在的情緒聯繫,也將所有切換聯繫在一起。

李元被校長談話了。

開始跟村民有教學理念上的衝突。

跟王小花的簡短對峙,開始撕裂這個桃花源的假象,由他的自欺欺人編織成的假象——他從二球那裡聽到了遇仙降的故事,如此詩意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侗族的祖先,一位美麗的女子,她爬到遇仙降上去採集草藥,不小心滑了一跤,就要掉下山崖的時候,一個仙人出現了,他帶著她行走蒼天之上,朝碧梧暮滄海,見慣人間滄海桑田,月升日落。

他採集日月之菁,讓女子服下,將她帶回了遇仙降之後,消散而去。

魂牽夢縈的女子,對著蒼山雲海,唱出了深情動聽的呼喚——這就是侗族大歌的最初模樣。

回到山寨的女子發現自己懷孕了,被先民族群驅逐之後,她一個人搬到了遇仙降的山腳下,漸漸的,有逃難的人來了,有山民來了……他們一起勞作,一起唱歌,就形成了現在的侗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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