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演得好!

開機後的拍攝很隨性,因為團隊相對於很多商業片,也小得多。

一般商業大片,同時開拍兩三組戲,一個景可能就要提前一個月搭,各種特效、動作、道具……一個動作就要拍的聲勢浩大,那《遇仙降》就比較隨性。

文晏常常起來看個天氣,今天霧大,季銘,走,上山拍兩景。

明天太陽好,媛媛,走,坡上唱歌去。

或者大雨滂沱,在屋檐底下拍一鏡師生對手戲,一者浪漫,一者悲傷。

「溪雲到處自相聚,山雨忽來人不知。」

李元盤著腿坐在屋檐下,雨滴打在地面上,又摔得散開,把他褲腳給打濕了,但他只是笑著看雨,身體還輕輕搖晃著,很舒心的樣子:「小花,你知道這首詩是誰寫的呢?」

王小花抱著小腿坐在那兒,直愣愣的。

「是清朝的一個學政,叫何紹基,學政就像是我們今天的教育廳長,他寫的這一句,講的就是山溪的水汽蒸騰上來,在半山腰上凝聚一層水雲,結果突然下了大雨,山下人的視線被雲給遮住了,一點都不知道,直到雨滴在了身上,才趕緊跑回家去。」季銘眼前好似出現了那一幕:「是不是很熟悉,上回富貴他媽媽不就是這樣?還把鞋子跑壞了,哈哈。

有很多詩詞就是從我們日常生活里提煉出來的,不過現在的城市生活估計是寫不出什麼詩來的,只有在你們這裡,才能跟一千年前的人看到一樣的景,有一樣的感想。」

王小花終於轉頭看了他:「李老師,這首詩要考么?」

文晏從監視器里把目光挪了出來,直接看向一米遠處的季銘。

那雙雨洗過一樣的眼睛裡,撲閃一下,突然多了一層灰撲的幕布,她沒有叫停,拍這部戲的時候,這種情況很多,一個長鏡頭拍過去十幾分鐘,季銘就在那演,台詞不是問題,情節也不是問題。

季銘隨時可以讓李元從鏡頭前,進入到生活里——劇本台詞沒了,李元就不只是季銘演的一個角色,還成了一個來教書的老師,遇見了學生,遇見了家長,或者看這雨前雨後的大山念幾句詩,喝一點酒,都是他的生活。

現在,他為小花只記得考試,有些怒了。

「不考的詩,你都不想學么?」

李媛媛被季銘看了一眼,有些瑟縮——季銘說會帶她,但不是那種上課下課的帶,而是一邊演一邊帶,孩子對於情緒的感受是很直接的,季銘有意散發出各種明確的情緒信號,李媛媛自然就有了直接的反應。

效果好的一塌糊塗。

此前宋梅教她的那些看機位,念台詞,表情怎麼控制……這些很古板的桎梏,都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季銘成了李元,所以李媛媛就成了王小花。

這種角色之間的成全,讓畫面里的人物,有完全不一樣的和諧感,因為那本來就不是刻意捏出來的模樣,它就那個樣。

季銘看著李媛媛瑟縮起來,陰翳的情緒往回收一步,那邊王小花反應式地就往前搶了一步,聲音也高了起來:「那不考就是沒有用,沒有用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去學?」

「停!」

文晏終於喊了停,今天拍完了。

「季銘又漲戲了啊,情緒收放,自如多了。」

季銘把李媛媛拉起來,笑了一下:「有么?」

這一回的電影拍得,很舒服,功德點一個點一個點地消耗,遠比之前《艷紅》的時候要來的潤物細無聲,如果不是隔幾天回頭去看一下,季銘自己都意識不到,他又進步了,又有改變了。

「真的有。」

文晏本身就只拍了這是第三部長篇,其實對演員的事兒了解的也不是很多,但她還是可以看得出來,季銘越來越遊刃有餘了——而拍到現在,李元的身上,一種深層次地變化,也漸漸露出脈絡。

李元從頭到尾有一個變化,來的時候是天真的,是熱情的,中間經歷了王小花、侗寨村民,還有他自己給的挫敗,最後獲得了一個心靈層面的答案——這個過程很簡潔,但是這些變化都是在一個水準之上發生的。

從剛來這裡,李元就已經是個讀詩百遍的人,他的心靈修養本來就是很有水準的。

不可能存在,這麼很直白的一個變化:莽莽撞撞,惱羞成怒,最後大徹大悟,這種從低到高的變化是不符合李元人設的——所以剛才即便李元對王小花沉迷考試不可自拔,很不爽,但他也絕不是跟潑婦一樣攻擊她勢利。

這種不滿,要通過情感情緒的變化,來說服觀眾,而不是歇斯底里的發火,激烈的台詞。

就像是聲樂,你唱到一個G5,對很多歌手來說並不難,但是要在G5的高音上平滑,遊刃有餘地唱出一段旋律來,那就是很難了——很多歌手「啊啊啊」可以唱的很高,跟爽的時候一樣,不要停,但唱一整句詞就會破音、尖銳,跟已經噴了似的,能一直噴的,那都是高手。

道理是一樣的。

這是個能力問題。

把高音唱的不像在高音上,那才叫水平。在高水準的表演基礎,尋求情感變化,也才叫水平。

「我現在坐在後頭,都看的很舒服。」文晏把李媛媛拉過來擦頭髮,有雨水濺到她身上了。

「影迷就不一定看的舒服了。」

「哈哈,你還指望有多高票房啊?」

《嘉年華》在那麼大的社會事件推動下,入圍威尼斯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拿下金馬最佳導演,最終也不過2000萬出頭的票房,文晏從來也不是追求票房的導演。

季銘唉了一聲,錦鯉就在你面前,你都沒點想法,也是沒辦法。

「走吧走吧,晚上打邊爐,從老鄉那裡買了土豬肉和土雞,燉了一大鍋。」

……

遇仙降上有三場大戲,一場是遭遇王小花挫折之後,李元獨自登上遇仙降,念詩喝酒,難得一狂——他也看見了王小花父母掛在這裡的定情風鈴,下山後他拿父母的事情刺激了王小花,境況旋即直轉急下,村民、學生,都開始改變對李元的態度。

第二場是他跟王小花,在支教老師齊西的支持下,上去剖白內心。

第三場就是最後了,拿了合唱獎之後,三上遇仙降告父母,告內心。

文晏有想過三場一起來,因為上面確實比較窄,拍一次安全準備很費勁,能一次拍完當然是最好,不過最後因為顧及到李媛媛的狀態,還是分成了兩次,第一場是和第三場一起拍的。

第一場,是季銘一個人的戲,這場戲拍不好會很尷尬,而且很油膩——就像是穿漢服一樣,你以為自己是仙風盎然,結果穿出去就成了粉墨登場。

這場戲,季銘要狂一次,要念詩,要喝酒,要把潛藏在日常生活中的,詩性的那一面,跟平常形象截然不同的那一面,在山風雲霧裡演出來——為了幫忙跟現實社會聯繫起來,不至於像是戲中戲,酒不是老罈子裝的那種,而是玻璃瓶的二鍋頭。

「少喝一點啊,別暈了掉下去。」

宋梅特意提醒。

「買保險了么?」

「……應該買了。」

「什麼叫應該啊,還好我自己有意外險。」季銘瞥了她一眼:「黑心劇組靠不住啊。」

「你真掉下去了再來跟我要錢吧。」

「我敢么?飛你面前,一看,嚇得魂飛魄散怎麼辦?」

「你們倆能不能嚴肅一點?」

文晏真是無奈,可能是山裡生活太無趣了,這兩人不抓緊機會貧幾句,都覺得吃了虧一樣——但這麼大一場戲當前,還在嘚吧嘚,就實在讓人不放心了。

宋梅有點怕文晏,趕緊縮了。

季銘不怕,得意洋洋。

要不說嚇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

「各部都注意安全啊,好,開始。」

「A。」

啪。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喝一口。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又喝一口。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喝一大口……

滿目生輝!

文晏身上有一些細細密密的疙瘩出現,她忽然抬頭看了一眼宋梅——宋梅微微張著嘴,很震驚的樣子,但並沒有那種自內而外被揉搓了一遍的感覺。

只有她,她看過了季銘過去十幾天所有的表演,她腦子裡已經有了一個季銘塑造的李元。

而此時,她不是在為季銘的演技震撼,而是為李元的這一面震撼。

溫文爾雅,執念叢生的那個李元,此時此地,意興飛揚,一瓶二鍋頭喝掉了他的所有掩飾,所有他認為不應該在現代生活里表現出來的東西——此時一覽無餘,然後滿目生輝。

等他念完了「借問高軒客,何處是醉鄉?」一口喝乾了二鍋頭,臉上突然露出了一點委屈來——這似乎不是設計中的,而是情到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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