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百八十章 江山(大結局)

並沒有人上城,也沒有人出手。

唐羨之眼光一掠,看見倒下的城牆間無數血紅的螞蟻散開。

而那些碎磚有咬嚙的痕迹。

那掉落磚石的位置,好像是昨日旗杆掉落抵著的位置。

他已經明白了。

燕綏那一箭射旗,打擊軍心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他那一箭里一定有個引子,是吸引這種螞蟻在指定地方啃咬的關鍵。

那引子濺落內城牆,引得螞蟻去咬嚙,一日夜之後,城磚鬆動倒塌,砸壞了編鐘。

編鐘作為最重要樂器之一,一直放在城內側,本來誰也攻擊不到。

可是只要燕綏想,他就能。

唐羨之低咳了兩聲。

又缺一聲部,曲子稍稍停頓,再次接上,只是這回威力終究小了許多。

……

一群換下城牆的唐家將領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

偶爾有百姓探出頭來,看見他們忙不迭地走避,如同見了鬼一般。

這種無形中的排斥令他們更加煩躁。

家小、親族,還有很多依附於他們的人,這幾天都不見了,找遍全城都沒有蹤影,這種情形由不得他們不思索,人會不會出城了?

如果龐大的家族真的被運走,那意味著陛下也對守住天京失去了信心,在安排後路,那他們被留下來守城算什麼?

靶子?犧牲品?

這滿城的敵意,冷漠的百姓和群臣,城下的大軍,都在無時無刻地提醒他們,這江山其實沒那麼容易坐。

如果真的坐不下去,那麼,難道他們都要為這一場夢陪葬嗎?

眾人走著走著,聽著六日來城頭不絕的樂聲,雖然曲調雍容如常,眾人卻似從中聽見了自己的喪鐘。

眾人面面相覷,忽然有人試探地道:「……要麼,咱們也走?」

「……就是,憑什麼就要我們犧牲呢?再說我們才是家族的主力和男丁,我們都死在這裡,唐家還有機會復興嗎?」

「或許陛下最後會有辦法?」

「他的辦法,不是已經給了那些女人和小孩了嗎!」

「……我打聽過了,前幾日,有大批馬車進入了皇宮。」

眾人又對望一眼。

「……要麼,去皇宮看看?」

「是極,就算沒出口,這皇城財寶無數……」

眾人都不說話了。

如果真的城破,弄走一批財帛也是好的,說不定還能保命。

還有什麼地方比皇宮更富有呢。

坐不了老燕家的天下,好歹也該拿點利息。

說到就做,眾人聚集親兵,前往皇宮。

……

第七日。

燕綏一改前幾日的散漫打法,再一次下令急攻。

同時他讓英文等人悄悄跟隨唐家親族遠去的隊伍,偷走了唐情幼子的貼身金鎖,用這枚金鎖,誘殺了唐情。

天京城頭再換將,唐羨之用了自己的貼身親衛頭領。

然而士氣已經不可挽回地頹敗下去。

從唐情到其餘唐軍將領,眼見那些血淋淋的自家親人貼身衣物,都眼前一黑,心中絕望。

難免怨怪唐羨之,覺得陛下一意孤行,留他們在城頭禦敵,卻又讓他們的親族冒險送死。

更有人難免想到當初殿上群諫,求對燕綏背後出兵,陛下卻堅持不肯。如今果然遭到了反噬,更是心中憤恨扼腕。

唐羨之主持大陣,樂器缺失,更加艱難,他並無機會解釋,也無法解釋。

燕綏亦擅攻心,且出手毒辣。

缺了兩聲部的曲子,依舊湯湯流在城頭,而伴隨著燕軍的急攻,是燕綏忽然策馬而來。

他一舉一動牽動人心,城上城下都目光凝注,只有唐羨之只專心於十指間百弦之音。

燕綏微微仰首,淡薄的日光如流水在他線條優美的下頜間飛濺開去,他執韁繩的手指一彈,再一彈。

灰白牆體深紅角樓的城頭上忽然暈開一片淡淡的綠色,那綠色越來越多,越來越深,在城頭的背牆之上無聲延展,像一匹逐漸展開的巨大毯子,向城頭上的唐軍包擁而去。

因為這綠色只在城頭背牆上蔓延,只有底下的軍隊能看見,城牆上的人卻毫無所覺,底下萬軍忍不住仰首屏息,看著那堪稱壯觀,似可卷天地般的綠幕襲向城頭。

仔細看能看出那巨大綠幕底色是淡綠的青苔,那是城牆上常見的植物,在這初春的季節斑駁了城牆,另外還有一些本已在冬季枯死的藤和常青植物,此刻卻再煥新綠,野蠻生長,藤蔓類扭曲膨脹如巨蛇,劍齒類劍拔弩張似刀叢,掌葉類則真如巨掌一般在風中張開又合攏……

唐羨之無暇他顧,忽然指掌之下眾音轉急弦,如風雨忽至,雷霆乍生,聽得人心中起栗,城頭上的人恍然若有所覺,一回頭便見綠潮如海,當頭罩下,都發出一聲驚叫,有人狂奔躲避,卻踩著那又厚又膩的青苔滑倒,有人揮舞武器,卻被藤蔓先纏上武器再纏上身體,扭動掙扎著卻像遇上真蛇一般越掙扎越緊直至窒息,有人大呼衝上,被那足有人兩個腦袋大的巨掌一巴掌拍在地上,更多的人則在越來越厚的青苔間掙扎,泥足深陷,無力逃脫。

燕綏一個人,便將城頭變成了綠潮葉海大陣,唐羨之的群奏對精神有效,植物卻沒精神這玩意,他指間飛弦,音波如薄刃旋飛,無數藤蔓紛紛斷落,但是斷落的藤蔓一霎間便能再生,反而又多了無數藤蔓,困住更多的人。

有人被這些綠巨人追昏了頭,試圖點燃火摺子,唐羨之眼眸一厲,長指一划,音波如浪,打滅火星——先別說青苔濕潤難點燃,真要燃起火頭,豈不是自己燒自己,他的樂器也絕經不起火燒。燕綏保不準等的就是這一出。

一時城頭之上,竟成了燕綏唐羨之的博弈之場,都非常人手段,一人控天下音符,一人掌人間枯榮。浩浩天地,簇簇萬物,都成兩人指掌間殺機,成敗於方寸之間,霸業卻籠罩山海之上。

綠幕在唐羨之身後翻騰卷舞,無數植物在透明音波之中斷裂、粉碎、化為齏塵,天地間溶溶化開一片綠霧,看似寸步都不能靠近唐羨之,但燕軍已經趁著這一陣城頭混亂和綠幕掩護,悄然上了城頭,唐軍在對付綠潮的時候,忽然那些藤蔓枝葉背後,殺出明晃晃的刀槍來……唐情大呼奔走,又壓上一批唐軍,才堪堪守住了城牆,滿頭大汗的唐家將領,盯著底下神情居然還很閑淡的燕綏……這位出手實在太難對付了,綠潮卷至,不能不碎之,可一旦碎了,滿城上下就會被綠霧所遮蓋,又成了燕軍的掩護,將領們正惶然看著唐羨之,希望陛下拿出絕招,忽聽天地起雄渾之聲,隆隆震響,連地面都在微微震動,卻是唐羨之齊奏鐘鼓磬,洪音浩蕩,滿城都似在共振,共振聲里,那些綠霧漸漸稀薄、散開,直至露出朗朗青天來……眾人都鬆了口氣。

唐羨之卻苦笑。

綠霧漸漸散去,燕綏這樣的能力本就不可能長時間維持,唐羨之指掌之下的拉弦之聲卻忽然有些暗澀,眾人這時才發覺,大量音波粉碎藤蔓時,有些植物莖葉間自帶的黏液便會粘附於絲弦之上,樂器向來嬌貴,絲弦污濁,必不能成清音,這一著,等於又毀了所有拉弦樂器,聲部再減。

而這一波綠幕攻擊,毀了唐羨之又一聲部不說,還又消耗了唐家數千軍隊。

城上下眾人凜然。

宜王燕綏向來是個懶人,陣前也不著重甲,更不身先士卒,然而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城頭喋血,數千人命,樂陣缺失。

眾人看向城下那散漫又矜貴的人,一時竟如仰視雲端,生出不可撼動之感。

唐羨之眉頭微皺。

燕綏想必也擅樂理,他作戰很有「節奏」。當猛攻時猛攻,當從容時從容,間或攻心,偶爾出手,時有詭招。和他本人一般,有種萬事不在心翻覆任我行的底氣。他明明可以一次性不惜代價毀去他的樂器陣,他卻偏要一次次慢慢消耗,就是為了不斷給唐軍增加心理壓力,削弱他們的信心和決心,直至不堪重負,徹底崩潰,而他自己決不冒進,連文臻也是,都安然位於大軍重重圍護之中,不上城牆,捂住雙耳,絕不給任何人有機可乘……像一對看似香美其實骨髓都帶毒的難啃骨頭。

忽然唐羨之回首。

城內一陣震動,稱得上地動山搖,身後巨鼓皮面水波一般顫抖。有沉悶的響聲綿延而來,整個天京城都在驚叫顫慄。

唐羨之指下一亂。

幾日來從不出錯的音符錯了一個。

他第一瞬間以為燕綏趁方才那一陣視野不清,派人悄然進城炸城了。

隨即以為是地動,因為沒有聽見喊殺聲。

再然後辨明了發生震動的方向,他的臉色刷地雪白。

……

一個時辰前,皇宮,一批換崗的唐軍將領,進入了皇宮。

他們驅散走所有的太監宮人,讓這些人去廣場呆著,自己闖進景仁宮,仁泰殿,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