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百七十三章 宮前變幻大王旗

大殿上,文臻聽見那一聲招呼,眉心微微一顫。

此時再掩飾毫無意義,她微微一笑,道:「陛下聖明。想不到陛下消息如此靈通。」

「巧合而已。」永嗣帝語氣有些慶幸。

文臻瞬間便明白了,敢情這位在聞近純宮裡有人。

「朕豈會要那女子為後?」永嗣帝語氣冷漠而不屑。

文臻想笑,又想嘆息。

原來沒有她出手,永嗣帝也不會立聞近純為皇后,從頭到尾,那只是那女子的一場幻夢而已。

難怪永嗣帝答應得那麼爽快,本來她還有些奇怪來著。

「那陛下打算如何呢?」

「不如何。」

「嗯?」

永嗣帝微笑:「朕覺得,你做這皇后,比聞近純合適多了。妹妹既然死了,姐姐代替自然天經地義。」

文臻瞠目看他。

什麼意思?

你什麼意思?

「你回京來,不先回朝做你的尚書令,卻潛入宮中李代桃僵,你打的是朕的主意吧?」永嗣帝輕聲道,「可是你想過沒有。朕如果也駕崩,東堂皇位更迭太過頻繁,帶來的後果是什麼?你想過你無論扶持誰上位,朝政、軍事,都必定要經過一番動蕩,那麼誰來調動軍隊,誰來組織糧草,誰來供應軍需,誰來照應你那在對敵西番一線的燕綏?」

「陛下這是皇族立場皇族思維,總以為這天下沒有姓燕的坐鎮便運轉不開,卻不知道天下事其實個人力量終究單薄,為將為皇都一樣,不過是一個高踞寶座的吉祥物而已。」文臻一笑,「少了你,地球便不轉了么?」

她最後一句話永嗣帝沒聽懂,但不妨礙他理解前一句,眉頭一皺,淡淡道:「西番已經私下給朕遞了國書。」

文臻看著他。

「西番願意與朕議和。或許你不知道,但朕剛剛得到消息。」永嗣帝冷冷道,「唐家易家已經起事,聯軍三路,一路取湖州,一路阻在衡州之前攔住戍衛營,還有一路潛入山林不知去向。而蒼南州附近據說出現了獸潮,將建州軍衝垮。東堂大地,戰火已處處燃起。」

文臻霍然變色。

湖州!

湖州此刻正空虛!

自己派出的三萬精兵按說該到了湖州,可是永嗣帝說還有一路唐易聯軍不知去向,以唐羨之之能,很有可能猜出了自己和燕綏的後手,那一路不知去向的大軍,就是去攔三萬精兵的!

如果那三萬精兵被攔,湖州危矣!

永嗣帝緩緩道:「當此危急之時,東堂內外交困。西番願意議和,那自然再好不過。所以你說,如果西番議和的條件是將林擎和燕綏交給他們,群臣會不會同意呢?」

文臻的心沉了下去。

滿朝文武,包括自己的老師單一令,一向的宗旨都是大局為重。世家一旦起事,戰火處處燃起,東堂兵力被迫分散,捉襟見肘。這種情形下必然願意與西番議和,在那群老臣的心裡,便是為國犧牲,也是理所當然。

「西番現今佔據徽州,被林擎燕綏圍困,但西番同時兵分兩路,向隋州池州而去,東堂絕無力量支撐這樣的多線作戰。」永嗣帝道,「你應該明白,最後的選擇會是什麼。」

會是選擇再次對不起林擎燕綏。

文臻閉了閉眼,忽然道:「不,不對,不是西番要議和,是你私下遞了國書要議和!」

西番國內矛盾劇烈,需要戰爭來轉移矛盾,如今戰果剛顯,刀鋒噬血,絕不甘心就此主動收手!

是永嗣帝自己要拿林擎燕綏來求和,甚至可能還會割地!

「你不怕千秋史筆,永擔罵名嗎!」

「朕含悲忍辱這一生,妻不成妻,女不成女,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到得如今,也只剩下不甘心三字。」永嗣帝輕輕道,「掙扎這半生,失去了一切,好容易坐上這帝位,卻叫我轉眼大夢成空,情何以堪?所以,朕這皇位,要長長久久坐下去,為此犧牲什麼,也是值得的。」

「你想要救你那夫君也成,你便留在我身邊,全力保住我的性命,我便不拿燕綏去交換。」

文臻呵呵一笑。

燕家的男人啊,個個城府比海深。

這是拿燕綏要挾,要自己為他保命,應對永裕帝了。

「你若不應,朕今日朝上,便要將那議和國書拿出來和群臣商討了,到那時候一旦形成決議,便是朕想轉圜,也很難了。」

文臻微笑看著他,心想我殺了你不就好了?

永嗣帝卻又微笑:「你在想要不要殺了我?你知不知道朕已經安排好了人,只要朕出事,議和國書立即遞給西番,青州糧草立即扣下,並且衡州戍衛營會不戰而退……不要和我說這樣會葬送青州湖州,朕死後,管它洪水滔天。」

文臻閉了閉眼,嘆息一聲,痛快地道:「好。」

永嗣帝微微一笑:「那便辛苦你了,我的皇后。」

文臻翻個白眼兒。

接受朝賀已畢,她本該轉回後宮,奈何永嗣帝只想留住她這個大盾牌,竟然握著她的手,留她在御座之旁,文臻看著那手,笑道:「陛下,我和莫曉是閨中密友,我稱呼齊姑姑為師父。」

永嗣帝觸電一般放開手。

手是放開了,卻也沒許她走,要留她在這朝中聽政。文臻一直在疑惑,永嗣帝是如何對朝臣交代這位皇后身份的,聽了幾句聽出來了,敢情他竟然對朝臣道,這位是蔣中丞遠房侄女,剛剛進京,賢良淑德,選為皇后。

蔣鑫年紀大了,這兩年告病養老基本不在朝,他家世代清貴,家風清正,他家出來的姑娘,朝臣們自然沒有什麼異議,頂多嘀咕幾句這皇后選得有些突兀,當此朝局紛亂之時,也無心多想。

文臻聽了幾句,都在商討如何對敵西番,以及世家起事的消息也傳開了,一時群情激涌,文臻冷眼看著底下臉紅脖子粗的群臣,心想看似一個個義憤填膺,其實真說不準裡頭有多少世家派系的人。

典禮已畢,直接就開始朝會,觀禮的人也紛紛退去,文臻看見隨便兒跟在德妃身後轉身時,對她使了個眼色。

喲,這小子竟然認出來了。還好沒有撲過來。

文臻老懷彌慰,又略有怨念——這兔崽子早就認出了自己,竟然沒有撲過來!

果然,過不多久,便有宮女惶急來報,稱太后病危。

宮女是悄聲來報的,但文臻隱約聽見,便花容失色,霍然站起,驚道:「太后病危,這如何了得!」

這一聲頓時將正在討論國事的群臣驚著,都去看永嗣帝。永嗣帝臉色微微一變,他並不願去見太后,但當著群臣的面,本朝又以孝治天下,一句「不去」無論如何不能說,只得下令暫時休朝,自己攜了皇后去見太后。

而此時,地下某處,默然靜坐良久的永裕帝,忽然身子一傾,噴出了一口血。

晴明驚呼著去扶他,永裕帝按住心口,只覺得心緒煩亂,氣血逆涌,連指尖都似有火在燒,他低頭看看自己發紅的指尖,想著當初放毒藥的時候明明說過陣子就好,怎麼到現在都沒消退,還越來越頻繁疼痛顫抖,失眠多夢,連帶整個人的精神氣都差了許多。

也不僅僅是精神氣,煉完葯後,確實有一陣子精神百倍,他以為從此便恢複健康,正可以大幹幾十年,沒想到沒幾天,各種不適便又來了,這種不適和以前的毒病沉痾感覺又不同,說不清哪裡不舒服,但就是哪裡都不舒服,他詢問大師,大師還是說藥力化得太急,須得慢慢調養。他雖然半信半疑,但除此之外,自己的武功和真氣確實也沒受影響,也只得等癥狀過去。

而此刻他吐血,卻是因為剛剛接到的軍報。

西番竟然出兵了!

世家也趁此機會起事了!

他竟然真的把局勢都料錯了,當初原以為西番無力再戰,而世家家主可一網打盡,自此心腹大患都去,他可安坐皇位百年,可現在這個局面!

永裕帝捂著心口,生平第一次,心中升起淡淡的悔意。

他是不是出手太早了……

半晌,等那一陣煩惡過去,永裕帝直起身。

過去不可重回,後悔也已無用,局勢如此糟糕,那自然更需要他力挽狂瀾。

他起身,理一理平天冠,整一整明黃袍,正要往外走,忽然想起什麼,湊到黃銅鏡前,看了看自己的臉。

鏡子里,朦朧映出一張他陌生卻又熟悉的臉。

……

此刻,景仁宮殿內,一道閃電般的銀白光影掠入暖閣,沒有驚動任何人。

那是三兩二錢。

三兩二錢潛入殿內,跳上榻,對著那個小几,一巴掌下去,頓時整個小几連同上面的茶盞茶葉罐子書卷雜物都成了稀巴爛。

隱約小几之下一陣軋軋亂響,三兩二錢也不管,一屁股蹲下來,對著那小几上的茶杯灑了一泡尿。

神奇的是,巨長巨臭的一泡尿,沒有從茶盞里湧出來,不知道流哪裡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