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百六十九章 情纏

依舊是夜半,林飛白下了哨塔,往自己的帳篷走。

寒風中身後永遠跟著一個嬌小的影子,兩條人影長長交疊在一起。

今天林飛白走得有點慢,冬衣不足,他將自己的棉袍讓給了一個小兵,今日又下了雨,冬日凍雨溫度極低,他在風雨中走了一日,到現在雙腿都有些僵硬。

他身邊護衛們這個時候不會湊上前來的,周沅芷幾年追逐,追逐到連所有林家護衛都默認了,看見她便會自動避開,給兩人獨處的空間,並且林飛白抗議無效。

用師蘭傑的話來說,文大人孩子都三歲了,周小姐已經蹉跎過雙十了,侯爺您這是為難別人還是為難自己呢?

林飛白覺得,是所有人都在為難他吧?

這嬌小姐,原以為她受不了這數年的逃避和冷漠,結果她受了;以為她吃不了這軍營風餐露宿的苦,結果她吃了;她所受所吃得越多,他便越無法自處也無法回應,總覺得這麼一退一應,倒像是自己認輸一般。

但是他又清楚地明白這不是較量。

依舊是想不通想不明白,他默默地回了營帳,不再試圖讓周沅芷離開,周沅芷照舊端了水來,這回卻沒立即走,而是打開一個小瓶,一股濃郁的酒香立即瀰漫了帳篷。

林飛白剛想說軍營不可飲酒,周沅芷已經蹲在他面前,倒了些烈酒在掌心,二話不說掀起他褲管,就去按摩他僵硬的小腿。

林飛白驚得險些跳起來,身軀卻被凍得有點不靈活,只得縮腿後仰,周沅芷卻忽然往前一傾,林飛白只覺得腿面前一片溫暖柔軟擠壓,他心頭狂跳,雙手撐住身後床榻,不敢動了。

周沅芷麻利地脫了他的靴,扯下都快要結冰的襪子,把他腳往水裡一按,另一邊的大鐵壺已經裝了滿滿的熱水準備添,雙手沾了烈酒交錯揉上他冷白的小腿,那雙手細膩瑩潔,按摩的手勢有力又溫柔。

林飛白只覺得原本僵硬麻木的腿像忽然被喚醒,熱力躥上肌膚血液體骨,從內到外的酥麻,那酒不知是什麼酒,奇香,奇烈,只聞著味兒,他便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他雙膝微微一撞,伸手一隔,「我自己來……」

周沅芷預料到他會阻止,一邊嘴上應著,一邊還是挨次揉捏了一遍,她的半邊身子側著,緊緊靠林飛白,林飛白要是想阻止她,就得碰她的身體,要想抽出腿,就得弄她一身濕,林飛白也無法,煎熬般地等她收手,也不等她幫忙擦乾,自己濕淋淋地往床上一收,急忙道:「快回去休息吧……」

周沅芷也不得寸進尺,抿唇一笑,將盆搬了出去。林飛白看她親自操勞這些伺候人的事兒,只覺得慚愧又心堵,半晌嘆口氣,決定明日要和師蘭傑好好談談,把周小姐護送回去,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人家這樣伺候自己了。

他睡下了,但那股酒香盤桓不去,混雜著女子淡淡的體香,嗅久了,竟然有些綿軟欲醉的感覺,心頭越發燥熱,他直起身,想要掀開帳篷一條縫透個氣,卻忽然胳膊一軟,瞬間渾身出了一身汗,頭暈更加劇烈,而剛才的燥熱轉而又成了冷意,彷彿從骨髓里冷了起來一般,他微微抖了抖,心裡知道自己這是生病了。

中午為了督促修理現有的武器,他沒來得及吃飯,後來就匆匆扒了半碗冷飯,之後又一直操練巡邏到深夜,之前他千里奔波輾轉,又憂心掛慮父親,兼之勞心費力操持這平州軍事,這般種種,令幾乎從不生病的人終於病倒,他心知不好,彷彿竟然是傷寒癥狀。這簡陋軍營,天氣苦寒,病勢洶洶,一病倒怕就不是好事,他掙扎著起來,想要喊人,腦中卻忽然如同一根弦斷一般,嗡地一聲,便暈了過去。

恍惚里天地旋轉,冷熱交替,一忽兒如被灼烤,一忽兒如卧冰上,正熬煎間,忽然有人掀簾而入,帶來一陣熟悉的香風,隱約聽見女子的詢問,似乎還帶點哭音,他卻無法回答,只覺得那香氣淡而高雅,令他安心,隱約見她似乎要出去,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猛地熱了起來,額頭沁出汗滴,隨即額上有絲綢拂過的溫軟觸感,不知誰的指尖拂過他的鼻尖,微涼如玉,香氣越發沁人,他喃喃著,自己都不知說了什麼,但那灼熱竟慢慢平復了下去,只是很快又冷起來,比先前更冷,徹骨之寒,他如同赤身在雪地中行走,血液肌骨都似要慢慢凍起,朦朧的視野里她轉來轉去,將所有的被褥都蓋上來,身上越來越重,寒意卻不能紓解,他發著顫,從指尖到嘴唇都一片青白,凍到難以忍受,卻能感覺到身邊便有熱源,溫軟的,馥郁的,不會散去的……他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將人一拉,緊緊抱住。

一陣風過,蠟燭被行動間的風帶滅。

那被抱住的人並沒有掙扎,反而緩緩地伏在他身上,他舒服地嘆了口氣。

隱約一雙靈巧的小手,發著抖卻又極其堅定地,在解他的衣扣……片刻後,彼此的衣裳都在糾纏中落地,空氣中淡而雅的芍藥香氣越發濃烈。

他腦中一片昏亂,並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只覺得那般地香而軟而暖,是這世上唯一值得追逐的熱源,她抬手抽去發簪,黑髮流水般瀉滿了他的肩窩,隨即一張芙蓉面膩在他頰側,芬芳透骨,他卻在那一霎感覺到頰側微微一濕,聽見一聲渺遠而又惆悵的嘆息。

像花終於趕在夏末開放,哪怕下一霎被秋風吹折,也不枉這一刻爛漫。

他翻身覆向那香暖。

隱約中他覺得自己好像嘟囔了一句:「……你來做什麼?」

然後他聽見那女子輕輕的,十分俏皮地笑答:「……來睡你呀。」

月光塗滿了深黑色的帳頂。

臨近山坳里遍地梅樹,吸收了這月的精華,綻一溝梅花艷紅如血。

……

山野里黑色的軍隊在沉默地行走。

山野里黃色的披風在急速地飛揚。

……

太陽升起的時候,仁泰殿前的廣場已經站滿了文武百官。

廣場四周則立著披堅執銳的軍隊,一眼望去看不到頭。

異於尋常的氣氛讓所有人議論紛紛,直到看見幾位老臣從殿側轉出來才戛然而止。

單一令走在最前頭,老臉上每一根皺紋都寫著滄桑和嘆息。

李相緊鎖眉頭。

姚太尉作為朝中武將第一,可以帶刀上殿,他的手緊緊攥住刀柄,彷彿那樣便能壓下心底綿綿不絕的恐懼和不安。

就這麼一夜睡過去,便換了天!

先帝把殿門一關,然後就換了太子繼位。

太子睡了一覺,然後就禪位給永王了!

說什麼毀容覺得不配為帝?

誰信?

短短一兩個月,三任帝王!

這是亡國之相啊!

一夜,一夜在殿中,永王威逼利誘,李相磕頭不肯領受,單一令一言不發,自己心如亂麻。

要怎麼辦?

說是亂臣賊子,偏偏有禪位詔書為證,陛下又不知所蹤,國不可一日無君。

他們想討伐都師出無名。

就此默認,雙膝落地由了這改元紀年,萬一……萬一真如他們所猜想那樣,先帝還沒有……那他們便是逆臣賊子!毀家滅門頃刻之間!

姚太尉的手一直在抖,以至於刀鞘上鐵鏈叮叮作響,這一刻他竟然分外希望,林擎和燕綏已經拿到邊軍,打回來算了!

直到天明,單司空才在無奈之下,提出了一個要求,作為承認新帝的條件。

群臣列隊進入殿中,看見大殿上也全是侍衛,寶座上坐的竟然是永王,已經嘩然。

再看到單司空面無表情地上前讀禪位詔書,更是人人臉上一片駭異。

禪位詔書讀完,眾人面面相覷,和昨晚的姚太尉一般感受,都知道這是鬼扯,但是要反對也師出無名。再看前頭,單一令領先,李相,姚太尉一起跪下接旨,眾人腦中一片茫茫,也只得跟著跪下。

當下這朝便在老臣的首先臣服,大軍的虎視眈眈,和永王的直接手段之下,直接換了。

永王高踞上座,身下是他追求了半輩子的龍座,腳下是他以前從不敢接近的群臣,此刻的感受卻全無夢想得償的痛快,只覺得那龍座原來冰冷咯人毫不舒適,那群臣更是只要自身富貴不替誰當皇帝都一樣,個頂個的面目可憎,可笑唐家和自己汲汲營營想了這麼多年的高位,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卻只能看見一堆花白的頭頂和噁心的頭皮屑。

他托著腮,想,哦,還有深宮裡那位,於先帝的峻刻和永裕的陰險之間隱忍周旋了幾十年的自己的母親,現在,歡喜嗎?

他唇角笑意淡淡,揮了揮手,單一令就展開另一幅捲軸,開始宣讀他和新新帝僵持一夜換來的戰果。

大赦天下是必然的,為先帝,這裡指的是倒霉的安成帝,請尊號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太皇太后重新變成了太后,原太后卻恢複了皇后稱號,這尷尬的輩分沒法解決,就只能這麼尷尬下去了。前陣子被尋了個由頭申飭在家的周謙再次被起複,繼續擔任原職,在京中養老的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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