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百六十五章 想當你爹

離開蒙田,去往德安府臨海縣。

三千騎時隔兩日後再次聚齊,卻沒進入那一個小縣,以免引起騷亂。

臨海縣令謝折枝,就是當年燕綏在德安揪錯,唯一一個敢和他正面剛的猛人。

時隔多年,他竟然還在當地,沒升沒降,做著他的縣令。

這是一件有點奇怪的事,一路經過各種幺蛾子的文臻等人,對此抱持了十分的警惕,身邊跟了最精挑細選的斬首隊員,另外還有一個小隊潛入城中,其餘騎兵就駐紮在城外一個山坡上,隨時一個俯衝可以進入縣城。

而臨海縣全縣的武裝保衛力量應該不會超過一千人,不過三千精銳一個來回。

所以文臻覺得,如果要有埋伏,那也一定不會是硬仗,只會是陰謀,像易銘搞的那種玩意。

因此她對那個蠍子蟄戒心十足——聽名字就不是好玩意。

燕綏表示十分贊同,他對那位英俊縣令的印象也極其不好。

林擎倒是無可不可。他十分迫不及待,想看看側側神神秘秘,給他留了什麼。

集市上找紅梅燈籠,原本以為會很難找,結果一打聽,便知道最著名的集市是南市,一進南市,就看見一盞白底紅梅的大燈籠高高掛,顯眼得不能再顯眼。

如此明朗,文臻反而梭巡不敢進了。

倒是林擎哈哈一笑,燕綏唇角一勾,兩個性格各異,骨子裡什麼都不在乎的男人,直接向那燈籠走去,進了店面,裡頭的人齊齊抬頭,卻原來是一家當鋪。

燕綏看見當鋪就勾起一些不大美妙的回憶,臉色一黑。

林擎卻趴在櫃檯上,愣住了。

高高的櫃檯是黑紫色的,上頭卻掛著格格不入的藍花布,櫃檯上一個黑陶花瓶,裡頭插一支鴨屎綠的乾花。

眼前的場景忽然水波般搖動,高高的門檻里邁進來一雙小腳,穿著破爛的鞋子,步子卻輕快,懷著抱一匹一看就時日很久摺痕很深的藍花布,那雙小腳有點吃力地踮起,將那匹很新又很粗的藍花布遞上黑紫色的高高櫃檯,清脆地喊:「噹噹!」

他的視野忽然在降低,微微俯下就看見小姑娘烏黑的發頂簪一朵顏色怪異的花,那顏色可真難看,鴨屎一般的黃綠色,當地遍野盛開的無名野花,不香也不美,可是不知怎的,戴在那一頭鴉青瑩潤的發上,莫名便讓人覺得那綠也精美了起來。

高高的櫃檯上伸出一隻有點粗糙的手,粗暴地抓起那精心保護的藍花布,一陣翻騰,隨手就扔了出去:「什麼爛粗布,不當!」

那小姑娘哎地一聲,撲上去搶那布,「那是新的!新的!」

「新的也不值錢!」

當鋪夥計忽然探下大臉,油里油氣看了低頭撿布的小姑娘一眼,笑了起來,「要麼,當你自己唄?你這一張臉,可比這破布值錢多啦!」

話音未落,小姑娘手裡剛珍惜疊整齊的藍花布,便重重甩到了夥計的臉上。

很颯,很狠,可他當時看著小姑娘個子太矮,為了夠著高櫃檯後面的夥計,蹦起來打人的身形,險些沒笑出來。

噗嗤一聲還是被她聽見了,她百忙中還回頭狠狠瞪了一眼。

這一眼。

便是一生。

一生里眸光流轉,無數白日和黑夜,無數星光和日頭,無數雪中跋涉和熱血飛濺的瞬間,無數生死相搏的廝殺時刻和塵埃落定之後的寂寥時節,都反反覆復回溯這一眼。

黑白分明,含嗔帶怨,一眼千年。

那一天那夥計衝出櫃檯要打人,被他絆倒,他還沒出手,她已經衝上去,操起櫃檯邊的黑陶花瓶打了那夥計一個頭破血流,然後拉起他的手便跑,那雙小手握在掌心,軟得他忘記告訴她,其實他可以打到這夥計告饒,根本不需要逃跑……後來他想,還是跑吧,可以這麼跟著她,一直跑下去,跑一輩子,跑到天涯海角。

後來,分離了一輩子,你在天涯,我在海角。

林擎低低地笑起來,眼裡閃著光,手指扣著櫃檯,奪奪地敲:「不對啊,這藍花布怎麼釘了紅邊,這黑陶瓶怎麼是方的,應該是圓的,這花也應該是單支,而不是雙支……」

「是我換的。」一個聲音接話,隨即一人掀簾走出。

文臻有一瞬險些以為神將的兄弟來了。

來者身量和林擎差不多,臉型和林擎差不多,甚至五官都有幾分相像。但仔細一看卻又不太像,只能說是有一個總體感覺。而氣質差別也大,林擎瀟洒曠達,此人卻瀟洒里卻摻雜三分邪氣,分外深刻的眼皮半睜不睜,從哪個角度看都像在鄙視誰,臉色也分外蒼白。

文臻有點理解為什麼燕綏上次提起這人神情不大好看,這就像個林擎黑化版,很容易讓他想起他老娘的艷史。

林擎神情卻很愉悅,上下打量,嘴角便噙了瞭然的微笑。

謝折枝自己卻好像很討厭這種「相像」,不冷不熱地道:「見過神將,殿下,文大人。」又手一攤。

林擎便晃了晃那塊雞血石。

謝折枝盯著那「情冊」二字看了半晌,才道:「跟我來。」

文臻覺得他好像翻了個白眼兒。

又對這無比順利的進程感到非常的不適應。

她實在是習慣爾虞我詐刀光劍影,已經不習慣一切順利的節奏了。

耳聽得身側各種風聲微微,才放下心來,心想想出什麼幺蛾子也沒用,川北都過來了,咱們這三人組合,天下還有什麼闖不過去?

沒有下地道,直接進了當鋪的後院,非常大,大到包攬了整條街的那種,但從外頭看,這裡是紅燈區,這裡聚集了三家青樓四家酒樓,從酒樓出來進青樓,從青樓出來進當鋪,再從當鋪出來進青樓,非常方便,因此連在一起也沒什麼奇怪的。

這也是全縣城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升斗小民都會來的地方,但也是所有人又會來又有些忌憚的地方,除了尋歡作樂以外其餘時候都會盡量避開的地方。哪怕朝廷御史來了為了避嫌也不會往這個地域鑽,文臻覺得這個地點選擇真的很妙。

這個巨大的院子,有很多房間,謝折枝隨便開了一間房,房間里正常布置,謝折枝對著燕綏做出邀請的手勢,燕綏對著日語擺擺手,日語便上前搗鼓,不一會兒,機關打開,現出巨大的房間隔層,文臻吸一口氣。

一房間的銀錠。

從地面堆到天頂的那種。

文臻不缺錢,但也從沒見過這麼多錢,她養兵,養馬,添置武器,開辦江湖撈好相逢三問書屋技校,錢財滾滾來又滾滾去,手頭資金其實不會留存很多,有時候甚至會捉襟見肘,尤其在湖州軍擴張為十萬以後,蕭離風留給她的財產已經動用大半了,燕綏的錢也砸進去不少。

滿室銀光映得謝折枝臉色詭異慘白,神情卻微帶得意,站在門口道:「此乃銀室,娘娘十年積攢。」

再走向下一間,機關開門,這一回,是滿室的銀光閃閃的上好甲衣。

「此乃甲室。」

下一間,滿室百鍊精鋼的刀槍劍戟。

下一間,滿室各種藥材。

下一間,滿室棉衣被褥軍用水壺帳篷等物。

下一間,筆墨紙硯諸般用具。

下一間,各種耐存儲的糧食。

……

除了實在不方便準備的戰馬,幾乎所有軍備物資,這裡都儲存了很多,林擎一開始還神情驚嘆,到後來便是沉默。

燕綏則想起當年他在德安府查卷宗,查出來的那一系列問題。

那不該花的錢,不該報的災,不該減的稅,不該修的路,那出產鹽鹼的臨海縣,那當時已經呼之欲出卻被謝折枝當面頂回去的真相。

原來答案在這裡。

他那深謀遠慮膽子比天大的老娘,竟然從很多年前開始,就在臨海縣做了布置,像一隻勤勤懇懇的蛀蟲,在這一片不引人注意的臨海小縣上,左挖一個洞,右挖一個洞,築就了今日的軍備庫。

「……二十年前娘娘救了我與我兄長,後來經過多年努力,先是我兄長任職臨海縣令,尋了能人,用他家獨門的鍋爐提取海鹽法,提取海鹽再私下販賣,海鹽雖然不如井鹽潔白細膩,但是我們價格會相對便宜,其間但凡賑災、免稅、修路、之類事情,總免不了做點手腳,慢慢積攢……兄長做了兩任之後便調離了,之後我又過來……總之,十年間,攢下了這些。」

文臻:「……」

德妃娘娘真是心黑手狠百無禁忌……

「娘娘如何會信任你兄弟?」

「我們全家性命都是娘娘所救,原本就在天京為娘娘所用,在天京歷練數年後才找到機會去了臨海,臨海煉鹽的主意還是我給娘娘出的。」謝折枝傲然道,「殿下雖沒見過我,但其實我們一家才是守護在娘娘身邊最久的人。」

他並不看林擎,燕綏凝視著他,心想當年便覺得他的言語神情有些奇怪,原來是這樣的啊。

謝折枝摩挲著那塊雞血石,「……為了一直呆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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