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百五十五章 步步驚心

夜風瑟瑟,穿林過道,一彎殘月掛在白樺樹梢,比那慘白色的樹皮更暗幾分。

唐孝成的臉色終於也如此刻月色暗沉下來,片刻之後,吸一口氣,道:「唐鑒之!」

林中靜悄悄,無人回答。

他又大喝一聲:「唐鑒之!」

依舊只有風聲遊盪嗚咽。

唐慕之譏諷地笑起來。

「猜到了是我那大哥了?可是他和你一樣,都是喜歡在背後作祟的人物,只要能看著別人在台前打生打死,自己是絕不願意出頭的。」

唐孝成冷冷道:「一個個,裝瘋賣傻倒是熟稔!」

唐慕之搖頭:「大哥是最近才有些清醒的,否則我哪能糊塗到今天。至於大哥是不是也是別人手中的棋子,我也懶得計較。總歸他也得到自己想得到的就成。這世上誰還不是棋子呢?」她忽然格格一笑,「爹啊,你猜,大哥最恨的人,是誰呢?」

唐孝成面色一變。

「誰在他最孤立無援的時候不僅不幫他,還落井下石;誰在他最需要的時候不僅不支持他,還急著和他撇清關係;誰最快放棄了他,誰最先解除了他的婚約,誰最早將他送入家廟,誰這麼多年沒去看過他一眼。」唐慕之嘿嘿笑道,唱歌般地道,「就是誰啊!」

她還沒說完,唐孝成大喝一聲,急退。

但是腳下忽然被絆住。

唰唰連響,幾道極細的鋼索在滿地落葉之下縱橫飛射,連接成網,將他的雙腳困住。

頭頂樹冠動蕩,唐孝成的護衛疾奔而來。

唐慕之卻在此時手一揚,從頭裹到腳的黑披風猛然甩開,雪光一閃。

她披風之下,竟然幾乎沒穿!

唐孝成駭然,下意識閉上眼睛,深入骨髓的禮教讓他無法這樣面對自己的「女兒」。

護衛們也不得不停住腳步轉身。

唐慕之並不停留,大笑著撲了上去,於寒冬深夜冰冷的空氣之中,裸身抱住了自己的養父。

她撲過去時,周身爆發一陣燦然的光亮,宛然如玉,然後那玉色如甲龜裂。

唐孝成閉眼剎那便知不妥,立即又睜開眼睛,唐家家主在此刻自然不會顧及任何男女之防,眼看那玉色龜裂之態,心中駭然,知道唐慕之這竟然是準備自爆同歸於盡了!

他猛然向後倒去,砰地一聲唐慕之已經撲到他身上,死死一口便咬在他頸側,唐孝成大喝:「賤人!」拼盡全力將身子一側,同時膝蓋彈起,擊中唐慕之丹田。

那正是碎玉內功的流轉之地,唐孝成比唐慕之還清楚該如何打斷她,但還是慢了一步,「砰」一聲悶響,唐孝成大聲慘叫,唐慕之口角流血骨碌碌滾了出去,滾出去還在大笑,一邊笑一邊高舉起一樣血淋淋的東西,那是人的一截手臂。

她未及收回的內力,將唐孝成的手臂炸斷了。

唐孝成慘叫著在地上翻滾,斷了的肩頭邊緣露出一截金絲背心,如果不是這玩意,估計他小命不保。

他的護衛此時也沖了下來,砍斷鋼索,扶起唐孝成,制住唐慕之,人影連閃,源源不絕,本來林子中還有些動靜,隨著人影不斷增多,那些動靜便向林外簌簌而去。

顯然,埋伏的唐鑒之的人撤走了。畢竟一個落魄多年的廢棄繼承人的力量,是無法和當權多年的家主相比的。

所以他很識時務,從頭到尾,面都沒露。

唐慕之趴在地上咳嗽,也不反抗,唇角一抹譏嘲的笑意。

看,唐家人都是這樣,人人都愛將他人做棋子,人人也不由自主成棋子。

唐孝成由屬下快速包紮了傷口,臉色灰敗,上前來把了把唐慕之的脈,閉目不語,半晌道:「慕之,何苦如此。」

唐慕之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她似乎想吹哨,但每一口都噴出血來。

遠處忽然轟然一聲悶響,地面微微震動,唐慕之下意識轉頭,黑暗中卻一無所見。

唐孝成眼光微閃,冷笑道:「鼠竊狗偷之輩!」轉頭看向唐慕之,揮揮手,便有人上來,給她餵了一顆補氣的藥丸,唐慕之吐血稍停,唐孝成看著她,淡淡道,「慕之,你先前說得對,畢竟養了你這麼多年,便是小狗小貓,也養出了幾分感情。如此,我便再予你一次機會,你但做好了,我不僅饒了你之前所有罪過,還可以幫你解了你的碎玉內功,給了你從此的自由,如何?」

……

一桌美食,明珠為燈,美婢伺候,地龍溫暖,臨湖聽風。對面主人殷殷勸菜,而客人含笑細品。燈光下彼此相視的眼波脈脈,每一段相逢都似溫柔。

有唐羨之和文臻在的場景,經常都是和諧美好的。

但骨子裡,可能一個在推演著未來幾個時辰即將升騰起的焰火和戰鬥;一個在盤算著如何推翻這座湖上美輪美奐的樓。

在小樓的角落,一隻毛色銀白的巨犬,無聲無息走來,懶洋洋往地上一趴,偶爾掀起眼皮,瞟一眼燈光下。

它看一眼,燈光下文臻的髮辮便顫一顫。

顫得文臻忍無可忍,伸手一拍,那辮子才安靜一些,文臻對唐羨之抱歉地一笑,起身道:「我想更衣。」

唐羨之微笑招手,便有侍女上前。文臻看正是方才那給她做眼色的侍女,也不動聲色,跟著她繞過屏風,進入了小樓內部,小樓內部是一個回字形,中間天井便是粼粼的水面,有廊橋連接著各個房間,而每個房間都能看見廊橋上的動靜,廊橋上的人也能看見每個房間的動靜。

但進入之後小樓的高度感覺比外頭看著矮,這顯然是最上面幾層不是這種設計,被封起來了,那應該才是最重要的地方。

文臻敲了敲板壁,聲音清亮,無磚瓦沉悶之聲。

小樓果然是木質的,是一種能夠防水防腐的木材,質地堅硬卻極輕,產量很少,價格昂貴,尋常大戶會拿來製作馬車,拿來造一整座小樓,那也就只有唐家了。

文臻猜想,因為小樓主體堅硬而輕,所以底部應該有螺旋狀鐵柱支撐,如此便能撐住一整座小樓在湖中自由上下,而編鐘所在的亭子連同編鐘,則是機關總樞紐,曲調便是機關的開啟順序,比尋常的文字或者數字更加複雜。

也只有回字形的設計,會讓小樓主體分量更輕,至於中間這一塊室內湖水,簡直就是天然的屏障。

每個回字型的四角便是如廁之地,也是唯一有門的地方,那侍女帶著文臻進去,便在外頭守候,片刻之後,文臻道:「麻煩遞個妝盒,我要補妝。」

妝盒遞了進來,深紅的脂膏上果然用簪子寫了極細的字:「曾懷之女曾有遜,謝當年大人進言之恩。扇琴十二柱,第七柱下有機關。」

花體小篆,精美秀氣,乍一看就像胭脂邊緣鏤刻的花紋。

文臻怔了怔,隱約想起曾懷這個名字,是當年燕綏派到川北的卧底,被發現後被殺,後來燕綏有意讓曾家子女繼續潛伏,她為此還不滿來著。沒想到曾家女還是留了下來,還知道了這事,這是來還她的這點情分了?

她想了想,抹平胭脂,也拔了簪子寫了幾個字,遞出妝盒,笑道:「這胭脂不錯,果然不愧是唐家。」

胭脂上寫著:「家廟接回來的人在何處?」

曾有遜看了,手指一抹將字跡抹掉,順手將胭脂在自己唇上塗了,眼看文臻出來,笑著柔聲道:「姑娘好了?姑娘且隨我來。這小樓及唐城道路複雜,姑娘可莫要走錯了。」

文臻便明白,這是人家不願意她多事,節外生枝了。

那也便罷了,能透露那一處機關給她,便是已經還了情了,畢竟文臻也不覺得那算什麼情分。

跟著曾有遜走回樓前平台的時候,曾有遜忽然遙遙一指,笑道:「姑娘您瞧,那是咱們唐城名景,曉月鉤沉。」

文臻抬眼去看,正看見遠處不知是什麼高樓,挑起高高的檐角,正掛著一輪淺淺彎月,其後便是連綿如遠山的唐城起伏的屋脊,看上去滄桑又肅穆。

她便明白了,笑一聲,道:「果然氣象莊嚴。」

她走上平台的那一刻,心裡已經漸漸靜了下來。

不,不走。

唐家已有準備,她現在便是衝出去,不知道燕綏現在在哪裡,也來不及給他提供任何幫助,還不如留在唐城搞事。畢竟出去後就再沒有這麼能接近中樞的好機會了。

不管唐羨之留住她是為了她的安全,還是為了要她做人質,只要人質能把唐城鬧翻天,那就不叫人質。

想要拿她做人質的人還沒出生呢,小心反而被她牽制喲。

頭頂的髮辮已經不動了。

文蛋蛋早已下山溜達。

唐羨之的那隻狗,趴在黑暗中,履行著它無形威懾的職責。

結果它忽然一睜眼,就看見那隻曾經見它如見鬼,老遠聞見它味兒便逃之夭夭,就在方才,還在它目光下顫抖的琉璃蛋兒,不知何時竟然滾到了它面前。

那隻肥狗詫異地瞪大了眼,兩隻琉璃珠兒碰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