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百五十三章 小樓一夜觀花海

唐城門外,蘭旖準備功成身退。

其實先前在來唐城之前,她已經隱晦地表示,那寶石也是可以不要的。

何必呢,真要為這寶石讓文臻送了性命,燕綏能和她拚命。

文臻卻笑著搖頭不肯。

蘭旖總覺得她神情有些古怪,彷彿並不僅僅是為了那寶石去唐家的。

她想不明白,冷哼一聲,一轉身,忽然嚇了一跳。

迎面一個黑衣女子掠來,姿態輕盈,一張微帶戾氣又寒意縱橫的臉。

這張臉太熟悉,半個時辰之前她還親手給人裝扮成這樣。

蘭旖腦子嗡嗡直響,隨即明白,馮京遇上了馬涼,真正的唐家六小姐,竟然在這個節骨眼回來了!

她立即迎了上去。

唐慕之低著頭,心事重重地前行,一抬頭忽然看見面前多了一個女人,嚇了一跳。

再一看女子形貌特殊,忽然想起一個人,眉頭便是一皺。

隨即便聽見那女子冷冷道:「你便是唐慕之?」

唐慕之也冷冷道:「你是誰?為何在此攔路?」

蘭旖:「聽說有人不知廉恥糾纏燕綏多年,特來瞻仰。」

唐慕之:「……你就是那個追逐燕綏多年的女門主吧?怎麼?成功給燕綏做了小?有資格來嘲諷我了?」

蘭旖:「胡扯什麼。這天下誰配以我為妾!」

唐慕之:「連妾都不是。也不過是一個追逐燕綏多年的怪模怪樣老妖婆,哪來的麵皮說別人不知廉恥?」

蘭旖:「……難怪燕綏瞧不上你,你就是個潑皮,你連給文臻提鞋都不配。」

唐慕之:「……同感。你連給文臻牽馬都嫌老。」

唐城內文臻連打兩個噴嚏,喃喃望天:「誰CUE我了?」

答案:情敵……們。

論鬥嘴,蘭旖可不是走慣江湖的唐慕之的對手,她也不是來鬥嘴的,三句話說完就拔刀,「跟你說話沒得髒了嘴,手底下見真章吧!」

唐慕之冷笑一聲,正要吹口哨,忽然眯起眼睛,陰惻惻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蘭旖已經聽說過唐慕之的事,也冷冷道:「你如何又還敢回唐家?」

唐慕之不語。她原本四海流浪,後來聽說燕綏出事,便奔往天京,她是唐家人,也沒被正式逐出家門,探聽消息並不難,得知文臻劫獄林擎,燕綏早已離京,便又返身去追,但燕綏接文臻出天京後一路潛行,誰也想不到他們竟然會選擇冒險穿越門閥地盤,唐慕之猜想著也許他們去往青州邊境去,走了一段路後接到了一封密信,便又折轉回川,今日剛剛回來。

她心中電光一閃,驚道:「你不會無緣無故出海島,你只會為燕綏而來……燕綏在川北!」

蘭旖面色一變,隨即道:「你以為我是你,整日腦子裡只有男人?」

唐慕之嗤笑一聲:「你為什麼攔我?你這麼無聊?你為了誰攔我?」

蘭旖臉色又一變。唐慕之忽然湊近她,嗅了嗅,道:「你袖子里什麼東西?」

蘭旖低頭一看,袖子里還有文臻給她做的辣條……

唐慕之嗅了幾下,疑惑地道:「文臻?」

蘭旖瞠目。沒想到這個情敵居然也對文臻如此了解,聞到她做的食物居然就能認出來。

這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無意中我征服了全部情敵?

唐慕之狐疑地看蘭旖:「辣椒東堂用的人少,只有文臻最擅長,你身上帶著文臻做的食物,你難道是為了文臻攔我?」

蘭旖只能不說話,心想燕綏嘴裡天下人都蠢貨,可其實一個個都聰明都很。

唐慕之哂笑:「喲,這是哪裡來的觀音菩薩,居然為了情敵攔勁敵!」

蘭旖:「我想攔你便攔了,你可莫往自己臉上貼金。」

唐慕之指自己鼻子:「你為她攔我?你們搞什麼把戲去了?你可知她是我徒弟?」

蘭旖:「什麼?!」

唐慕之:「她的哨技,我教的!」

蘭旖:「……吹什麼大氣,文臻也是我徒弟!」

唐慕之:「……什麼?!」

蘭旖:「她的心法,我要教!」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城頭上似乎有人發現這邊的動靜,有燈光遠遠地要照過來,唐慕之二話不說,轉頭就走。

蘭旖倒沒想到她會走人,愣了一下急忙跟上,一邊跟上一邊還道:「你才是觀音菩薩,居然教情敵拿手絕技!」

唐慕之頭也不回:「過獎過獎,彼此彼此!」

兩人互瞪:「哼!」

唐城內文臻又連打兩個噴嚏。

特么的誰又CUE我了!

……

她此刻站在湖邊,對著那湖中小樓倒影。湖邊無樓,卻有倒影,蔚為奇觀。

但她總不能做一回猴子,跳到湖水中去摸那倒影。

在湖水左側,有一座孤零零的亭子,亭子中有一組青銅編鐘,雕飾渾然,古樸尊雅。

這東西多半出現於宮廷,用於徵戰、祭祀、朝見等雅樂,民間不可用,然而唐家便同王侯,出現編鐘也不奇怪。

文臻猜想,這編鐘也許就是喚出小樓的關鍵,但是她一來不會編鐘,二來她也不能大喇喇在這唐家中心擊打編鐘喚人來圍剿自己吧?

她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走過去,坐在了編鐘中間,手指敲著編鐘,叮叮咚咚,敲出了一首樂曲,嘴裡還哼著調子。

《幸逢》

一曲還沒哼完,身後忽然有人道:「此曲平平,莫褻瀆了我的編鐘。」

背對著他的文臻,瞭然而又無可奈何地笑了。

隨即她轉過身去,彎了彎眼,道:「怎敢在唐先生面前獻醜?只是不如此,想必唐先生也不會出來。」

夜風攜霜染月色,有人自一地雪白中走出。

純黑大氅毫尖瑩亮,卻掩不住輕綃薄裳,行走間雲色的衣袂輕飛,遍地常青的碧葉溫柔低伏。

而月色在這一刻亦朦朧,予他顏容三分剪影,依稀是先前隔簾所見的美妙輪廓,山也精緻,水也悠長。

唐羨之立在一地冷霜間,溫柔注視著她,道:「包子好吃嗎?」

文臻笑道:「這得問別人。」

唐羨之眼色微微一黯,卻也只是一笑,文臻自動讓出位置,唐羨之也不坐下,立在亭中,解了大氅。

下一瞬,他寬大的衣袖飛出,擊在最大的一口編鐘上。

當一聲聲響渾厚悠長,整個湖面都似起了共振,微波粼粼,一圈圈漣漪如月暈散開。

而那湖中小樓倒影卻神奇般不散。

這一聲前奏後,唐羨之手中已經多了兩個玉杵,玉杵敲擊青銅編鐘,音色更加清亮悅耳,只是也極易碎,但這問題在音律大家手中自然不存在,而編鐘三層六十五鍾,大小不一,上下懸掛,正常需要五到七人的樂隊共同演奏,但唐羨之只一人,立在亭中,時而玉杵擊落銅鐘聲如雨,時而飛袖似雲起洪鐘,時而飛躍若舞起韶音,那手,那袖,那肩,那肘,乃至那如緞的發,都成了編鐘的演奏者,合作無間,和諧共鳴,起一曲渾厚圓潤樂曲於天地間。

文臻不由便想起那首著名的《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而那姿態卻如《洛神賦》: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所謂不可方物,當如是也。

但她的注意力,更多是在湖面。

從唐羨之演奏開始,前期低音渾厚低沉,湖水震蕩,水面隱隱在下降。

中期音調逐漸圓潤,整個地面都在一顫一顫,湖底有隆隆之聲。

後期逐漸高亢清脆明快,水面忽然交錯奔騰,下降的水面出現無數吸水口,嘩啦啦奔涌聲里,水位在急速下降。

最後的合聲,是將低中高三個音調同時合奏,便是七人樂隊,此時也必然是要卯足力氣手忙腳亂的。

然而唐羨之一人,立在亭中,瀟瀟洒灑,翩然起勢,手揮目送,三音俱起,上遏行雲,高樹靜立,飛雲迭盪,冷月高掛,星空無聲,無數檐角下金鈴齊聲共振,整座唐城如一座遠古巨獸,在此刻被同樣來自遠古的清音喚醒,無數夜鳥轟然而起,半空中振翅遮蔽繁星。

一座高樓,便於此刻,自湖底緩緩升起。

恍若神跡。

因神音而起。

蒞臨世間。

文臻抬頭,平生第一次震撼難言。

也在此刻,最後的合聲里,她聽出這是當初唐羨之說的,為她做的曲子。

《絆心》。

他竟然把這首曲子作為了小樓的開樓曲。

小樓升起,水位漸漸恢複,高大的樓體雪白,高高翹起雪色的飛檐,在黑色的湖面上靜默,恍若神仙之境,又如地獄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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