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百四十四章 重逢

新帝在御輦上微微抬起身子,望著前方,他已經看見了前方還沒拆散的戲台,但是沒有看見一個人影。

他微微猶豫,道:「休息一會兒。」

他身側的御林衛首領做了個手勢,便有無數護衛無聲散入四周,進行地毯式搜索。

這其中便有文臻和林擎等人。

金吾衛首領暗中示意,幾個金吾衛無聲離開隊伍,悄然馳上小路。

為了防止前一晚出城傳令為人所趁,新帝決定今日出城之後再調京畿大營的精兵,這樣對方便無法事先有所準備,而京畿大營離城不過五里,抄小路不過三里,快馬來回很快的事。幾千護衛,不信留不住燕綏的人。

日頭漸高,戲台卻無動靜,新帝有些焦躁地轉了幾圈,忽然聽見嗷嗚一聲咆哮。

那聲音並不如何高亢,卻如悶雷一般滾滾卷過山林,騎兵隊的馬匹齊齊腿軟,連新帝都禁不住顫了顫。

在小路上馳騁傳令的騎兵胯下的馬身子一歪,騎兵們滾了一地,被人迅速地拖進了草叢中。

而此刻在新帝眼前,則是一道淡淡銀藍色如電光劈入眼帘,下一瞬面前已經多了一隻狗,說狗似乎又不太像,獅鼻闊口,形貌猙獰,渾身長毛安靜下來時雪亮,毛尖銀白。

那狗油光光的嘴裡叼著一個綢卷,它舌頭一舔,綢卷瀉落,上頭寫著:「來了啊?帳篷單獨談。」

新帝:「……」

帳篷在哪呢?

再說聽一隻狗的吩咐,怎麼感覺這麼不得勁兒呢?

那狗轉身走了幾步,新帝見它竟似要帶他去什麼地方一樣,冷笑道:「朕焉能被一個畜生擺布!」抬手便要下令射箭。

射死這隻畜生,看燕綏還怎麼裝神弄鬼!

結果弓還沒抬起,那隻狗「咻」地一聲便不見了,隨即低沉咆哮聲再起,護衛們又栽了一大半。

銀藍電光一閃,過了一會,狗又來了,這回嘴裡叼著的是「射得著它算我輸,再給你一次機會,不來就算。」

皇帝:「……」

金吾衛首領湊在皇帝耳邊悄聲道:「陛下,既然這狗每次布條都不一樣,顯然有人給他換布條……」

皇帝頷首,金吾衛首領會意,悄悄示意屬下下馬潛行,遠遠跟著那狗。

過了一陣子,跟蹤的斥候回來了,一臉沮喪地彙報:「沒有人。只看見那狗不斷地去刨坑,每次從坑裡叼出一根香腸和一個布卷,從離它最近的坑刨起……我們想靠近,那狗以為我們要搶香腸,險些咬死了我們一個人,它速度太快了……」

皇帝:「……」

再看這回狗嘴油光更盛,叼著的布條寫著:「前行二十丈右拐右拐再右拐。」

皇帝默了一下。

眾人皆默。

雖說狗可以訓練,但是狗就是狗,能把布條順序不亂,前提是對方一定算準了己方的所有行動和心理。

必須每一步都按照他設想的發生,才會布條不出錯。

怎麼就有種自己等人也被當成狗一樣耍的感覺呢?

半晌,皇帝黑著臉咬牙抬步,早有護衛趕到那個位置去查看了,發現那裡是有一個小小的帳篷,裡頭沒有人,只有一張書案,筆墨猶新。

既然沒有人,幾位首領也去查了確認沒有毒物機關等物,皇帝也就放了心,便進入帳中,等人進來談,外頭照樣圍護得水泄不通。

片刻後,帳篷一動,那隻狗鑽了進來。

皇帝怒目。

現在你也進來什麼意思?要朕和狗共居一帳篷?

這是侮辱!

正要喚人將狗驅出,卻見狗在書案他的對面,端端正正坐下來了。

皇帝:「……」

娘的!

不要告訴朕是這隻狗和朕談!

燕綏你欺人太甚!

皇帝霍然站起。

三兩二錢頭一低,從書案底下銜出了一個黃絹卷。

那明黃的顏色和隱約透出的深紅朱泥,讓暴怒邊緣準備推翻書案拂袖而去的皇帝呼吸和動作頓時都停了。

片刻後他失態地伸手去搶,三兩二錢爪子一按,五根匕首一樣的爪尖彈出來,亮晶晶,油光光。

皇帝不怕它撕裂遺旨,卻在看見這利爪的一刻驚覺面前不是普通的狗,是猛獸!

他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自己是昏了,怎麼敢和這樣一隻猛獸單獨呆在一個帳篷里!

這回他轉身要走,三兩二錢卻又從書案下銜出一卷,攤開。

「遺旨可以先給你,你拿聖旨交換,諸事滿意,玉璽我便奉上。」

下頭寫著對聖旨的要求。

弒君之罪不背,自己想個理由給林擎燕綏平反。

撞牆之罪不認,自己想個理由給文臻解釋。

丟掉的爵位職銜權力統統還回來。所有與林擎燕綏文臻有關人等一律不得牽連,德妃封太妃,出宮養老。文臻以功入中樞。

收回之前先帝邊軍換將的調令,依舊由林擎挂帥。

收回對林飛白的調令,不必回天京。

為永王選正妃。

皇帝:「……」

朕剛登基,你就要朕自己打臉?順便狠狠打先帝的臉?

還有,為永王選妃是什麼鬼?

但轉而一想,終究不能把玉璽遺旨這種要緊東西留在燕綏這裡。

他本來對燕綏手中有玉璽遺旨心存疑惑,然而此刻親眼看見遺旨,心中只有慶幸,慶幸自己還是來了,不然這皇朝正統,真的就是燕綏了。

推翻之前的定論倒也不是難事,隨便找個替罪羊便罷了。

暫時不動幾人的親信也不是難事,反正現在也不是動的時候。等自己根基穩當,還不想怎麼就怎麼?

邊軍依舊給林擎……這個自然不行,但是邊軍換將是父皇駕崩之前就安排好的,人早就到了,這段時間也夠收攏人心了。自己到時候再給對方下道密旨。就算林擎能趕回邊關,誰還能把到嘴的肥肉吐出來不成?

更不要說回邊關這一路可以做的功夫太多了。

至於林飛白,林擎都奪不回邊軍,他一個毛頭小子能怎樣?

至於為永王選妃,雖然想不明白燕綏這麼要求的用意,但這件事本身並不犯忌諱,皇叔之前多年未立正妃,想來是因為怕被父皇猜忌,自己性情也散淡,乾脆不想成家了,如今自己為他選妃,正是顯示新帝恩重的舉措,對自己是好事。

左右思量,都覺得,只要寶座坐穩,皇權在握,這門生意便做得。

想到得意處,忍不住要放聲大笑。

燕綏想和一個皇帝談判?真是異想天開!

想定了,便傳了身邊的筆墨近臣來,當即按照燕綏的要求,寫了旨意,落了自己的印章。

旨意上說經過查明,當日陛下駕崩一事存在誤會,系雲陽公燕絕妄圖爭奪帝位所為,著令將燕絕褫奪封號,降為庶人。燕綏恢複王爵,賜封地樂怡縣。林擎著令返回邊軍,恢複原職。但多年征戰,勞苦功高,兩年後便應回京榮養,著令立即重建元帥府以示恩惠。湖州刺史文臻,雖有過失,但因皇城城牆系百姓衝動毀壞,罪不在文臻,著令罰俸一年,既已回京,便不必再回湖州,稍後廷議調職天京。邊軍副將林飛白不必再回京,但按例父子不可同一軍,著令改任平州都尉。德妃封德太妃,可出宮養老,按例應隨宜王燕綏居住,但樂怡路遠,奉養想必也不如皇宮,為免傷宜王孝子之情,著令德妃自擇。

旨意的最後,則莫名其妙表示,永王殿下勞苦功高,著令加親王儀仗,由禮部擇日在天京四品以上官員閨秀中擢選,為殿下安排選妃事由。

筆墨侍臣一邊寫額頭一邊冒汗,實在不明白陛下的腦子這是忽然被帳篷拍扁了嗎?

皇帝此刻卻只想大笑,伸手對三兩二錢示意,三兩二錢斜睨他一眼,沒動。皇帝若有所悟,沖侍臣道:「帶著旨意回宮!著令立即刊發天下!」

那臣子急忙拿了旨意,在太監的陪伴下,匆匆騎馬回宮傳旨去了。

皇帝又伸手。

眼看三兩二錢從桌子底下叼出一根香腸嚼了,隨即便鬆開了一直按住遺旨的爪子,皇帝一把抓過,展開看一眼,看見那點滴血跡,便確定果然是真的。

燕綏這人就算作假,也絕不屑用這種方式。

頓時心中大定。

他急命拿火摺子來,親自點燃了火堆,將遺旨立即投入火堆,眼看那東西成了一團灰燼,徹底心安,不禁哈哈大笑。

隨即又沖三兩二錢伸手:「玉璽呢?」

三兩二錢嚼完嘴裡的香腸,不動。

兩人大眼瞪小眼,皇帝耐著性子等,果然沒多久,快馬馳出天京,馬上騎士肩上小黃旗迎風颯颯,那是向天下各州傳遞旨意的驛使。

遠處隱隱傳來一聲尖銳的呼哨聲。

皇帝再次急不可耐伸手:「旨意已經刊發天下,玉璽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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