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百四十二章 祖孫

幽邃的地底,燈火熒熒,有人低聲吟誦,有人赤身趺坐,有人繞圈疾走,有人長久昏睡。

比較正常的大概只有晴明一人,皺眉看著榻上的人,輕聲問那個趺坐的男子:「陛下為何至今還未醒來?」

男子睜開眼睛,他高鼻深目,膚色淡金,且周身上下,膚色渾然,整個人看起來不像真人,倒像一座純金的神像。一開口語調也生硬:「此葯霸道,需要時間煉化。」

「陛下不是服藥多年,已經打好了基礎了嗎?」

「以宜王殿下之能,尚且需要沉睡以化葯,何況陛下呢?」

晴明翻個白眼,走到殿中一個角落,那裡有一根金管,有一封信正從管子中掉落,他打開看了一眼,微微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榻上沉睡的皇帝,道:「陛下如果能醒,一定扼腕得很。」

大師半晌才問:「怎麼了?晴明太監?」

「……大師,請不要叫我晴明太監!算了和你說不通……神將和宜王,都逃了,看來我點的死穴並沒有發揮作用。」晴明將信在燭火上燒掉,「這一定不是陛下願意看見的,可惜,現在沒人能主持大局,將那兩個禍患置於死地。」

大師便也嘆息。

兩人對望一眼,各自轉開目光。

榻上的人,氣息勻長,猶自沉睡。

……

隨便兒安頓下來不久,香宮就開飯了。

已經伺候他老子習慣的隨便兒,十分熟練地去洗了手,就要去廚房捧飯。

卻已經有宮女拎了食盒,往窗台上一擱,便頭也不回走了。

隨便兒便踮腳去夠,菊牙伸手拿了,順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過來一起吃吧,娘娘很喜歡你呢。」

隨便兒一邊說:「奴婢怎麼能僭越呢。」一邊顛顛地跟了進去。

想看他奶的伙食怎樣。

伙食很不怎麼樣,都是素的,白菜豆腐,還都是冷的,結了一層冷油,看著都膩。

隨便兒便想起他那個滿桌珍饈都不帶看一眼的便宜爹。

不孝!

德妃看一眼桌上菜色,若無其事地道:「還想讓你吃像樣一點,結果一頓比一頓糟。你還是回去吃吧。」

隨便兒便走了。

德妃也不在意。孩子沒好吃的自然留不住。

過了會兒,他回來了,沒動筷子的德妃正讓菊牙把飯菜收了,就聽見門響,一個小腦袋探了進來。

德妃似笑非笑瞧著他,見這小子笑眯眯進來,胸前鼓鼓的宛如多了一對大奶,見德妃望過來,左邊掏一把,右邊掏一把,各自掏出油紙包包著的兩包包子來,猶自熱氣騰騰,紙包透著腴潤的油斑。

「娘娘吃。」小子踮腳將包子高高托起,奶聲奶氣,臉頰也像包子。

「哪來的?」德妃嗅見了羊肉茴香的香氣。

「奴婢和管事嬤嬤說娘娘臉色不好,得吃點好的。管事嬤嬤便把包子給奴婢啦。」

德妃斜睇他一眼。

小子騙鬼呢。

管事張嬤嬤最刻薄不過,也是執行太后意旨最得力的一條老母狗,會給一個剛進宮的娃娃太監面子?

隨便兒笑眯眯。

我隨便扯,你隨便聽,大家你好我好,吃包子完了。

何必那麼認真呢。

德妃拈起一個包子,被娃娃一直焐在懷裡,還燙手呢。

她不愛吃羊肉,嫌味兒大,這一次卻沒說。

菊牙拿了銀針過來要試,隨便兒一臉懵懂,德妃擺手攔了。

試什麼試,她就不信那一群狼狗中有誰會派這麼小的孩子來毒她。

嗯,羊肉包子其實還挺香的。

隨便兒在她吃的時候,就蹲在她面前,大眼睛水汪汪地看著她,一臉小狗求寵幸表情,看得鐵石心腸的德妃不得不吃下一個包子又一個包子,然後發現,吃撐了。

打了一個羊肉味兒的飽嗝後,她有點恍惚,菊牙卻在歡喜地笑。

這也是娘娘這麼多天第一頓飽飯啊。

德妃吃完後,隨便兒才將剩下的吃了兩個,他吃東西很仔細很珍惜,德妃瞧著,一時又覺得不確定了。

第一眼看這孩子覺得天生貴氣,相貌極好,實在不該是個太監,舉止言行也頗有教養,不是尋常人家能養出來的。所以她心中忽然冒出個隱秘的想法,起名的時候一個恍惚,便說了那個「淵」字。只是回頭一想,又笑自己想法荒唐,無論是身份、年紀,還是當前局勢,那孩子怎麼可能來皇宮?

如今看他,受得風寒經得勞作珍惜食物做事麻利,又像是過過苦日子。

那就更不可能了。

真是個奇怪的孩子。

吃完包子隨便兒還表示要伺候她洗漱,德妃可沒燕綏那麼沒人味兒,才不要三歲娃娃伺候,讓他回去自己歇著,隨便兒也便回去自己的小屋,德妃歇下了,卻又翻來覆去睡不著,往日里睡不著是想著林擎,今日卻總是想到這個奇怪的孩子,好容易後半夜迷迷糊糊快要困著了,忽然聽見啪嗒啪嗒的響聲,像是赤腳片子踩在地面上的聲音,她被驚醒坐起,命菊牙推窗一看,果然看見隨便兒從下房裡沖了出來,衣裳不整,滿臉驚惶,像是做了噩夢,赤腳站在庭院正中,咧嘴要哭。

這一哭,難免就要挨罰,德妃偏頭皺眉看著,想起晚餐的羊肉騷味兒,終於嘆口氣,披了衣裳,探身出去對隨便兒招手,她那纖纖玉指剛剛伸出一個指尖兒,隨便兒就光速「BIU」一下,從庭院中躥進了她的屋。

德妃:「……」。

敢情您在那等著我呢是吧?

下一瞬看見隨便兒站在屋中,就穿著單衣,小屁股左扭右扭,再次擺出了滿臉的孺慕之色,奶聲奶氣地喊:「娘娘,我怕……」

德妃斜眼打量他,這才發覺,沒穿小靴子的這娃,比白天看著還小,六歲?騙鬼呢,有四歲沒有?

德妃打個呵欠,踢踢踏踏自己回了床上,指了指睡地鋪的菊牙,道:「和你菊牙姐姐睡。」

隨便兒失望地:「哦……」

菊牙立即正色道:「娘娘您忘了,婢子不能和人合睡,婢子腳臭,放屁,還會搶被子!」

德妃:「……」

難為您如此賣力自黑吶。

她翻個白眼,自顧自翻個身。

菊牙便推隨便兒,對床上努嘴。

隨便兒摟住菊牙的腰,笑嘻嘻地悄聲道:「菊牙姐姐,長大後我一定要娶你。」

菊牙:「成成,記得封我一個貴妃。」

隨便兒:「木問題!」

他一骨碌爬上床,德妃沒動,隨便兒小心翼翼在她外側睡了。

過了陣子,隨便兒攤開手腳。

過了陣子,隨便兒捲走了被子。

再過了陣子,隨便兒一個翻身,把腳丫子擱在了德妃的屁股上。

德妃:「……」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一個翻身,忽覺哪裡不對,順手襠下一摸。

好你個小鳥!

隨便兒瞬間清醒,一聲尖叫,捂襠躥起,夾緊雙腿,狀如瑪麗蓮夢露裙子遇風吹。

大呼:「奶啊!」

德妃:「……」

半晌她獃滯地轉頭,和垂死夢中驚坐起的菊牙大眼瞪小眼,茫然地道:「……怎麼,本宮現在已經這麼老了么?」

菊牙睡得迷迷瞪瞪:「……不能呀,您也就比我大十歲。」

德妃臉一黑。

半晌她忽然反應過來,猛地轉頭,盯著隨便兒。

隨便兒對她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再次軟綿綿綿羊音:「奶啊!」

菊牙也猛地明白了,抬手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

德妃的臉色陣青陣白陣紫,很是五顏六色繽紛了一陣,忽然跳下床,將窗子和門打開,看了無人,再關上。

隨便兒在床上無辜地笑:「奶啊,沒人哩,別怕,來睡覺。」

德妃反身壓在門上,冷冷道:「菊牙,去把我最新做的小人拿來。」

菊牙:「娘娘,這回打算寫誰的生辰八字?」

德妃:「寫燕綏的!」

菊牙:「……」

「這缺德冒煙主意不用說,一定是他!」

菊牙腹誹。

那可不一定,咱們的文臻文大人也號稱心如鐵石文魔王呢。

尤其在將皇城城牆撞了一個大洞之後。

隨便兒在床上拍手:「好啊好啊,寫啊寫啊。」

城外燕綏打了個噴嚏。

全家嫌棄,宜王燕綏。

……

德妃靠在門上,看了一陣隨便兒,半晌道:「不回?」

隨便兒斬釘截鐵:「不回。」

「來做什麼?」

「來看奶奶……」

「說人話。」

「殭屍叔叔叫我來拿遺旨。順便看看奶奶。」

一刻鐘後,德妃把隨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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