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百三十五章 碾壓

夜的流沙終於緩緩落盡沙漏,天色慾曙而未曙,守候了一夜的金吾衛和天京府衛兵們昏昏欲睡,附近民居很多勤勞的百姓已經起床。

不知何時起了霧,將天地籠罩在一片乳白迷濛之中。

一個金吾衛士兵睏倦地睜開眼,無意中正看見了靠在牆側的囚車,他的眼光掠過,隨即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又轉過目光。

然後他揉眼,再揉眼。

驚駭地跳起來。

囚車裡的文刺史不見了!

他正想大喊,卻見文刺史那個丫鬟也蹦了起來,發出了一聲尖叫。

那聲音十分尖利駭人,極具穿透力,幾乎瞬間就刺破這濃霧,驚醒了周邊數里的人家。

「大人冤枉啊——」

這一聲生生將那個發現囚車沒人的士兵的喊聲給壓了下去,卻將這四面本就掛心文刺史情況的百姓都招了來,頓時各條街巷步聲雜沓響起。

這些雜沓的步聲,和因為這一聲莫名其妙的喊聲而驚起的士兵們,發出的各種雜亂的聲音,也就遮掩了士兵群外頭,一陣密集的軋軋聲響。

此刻,圍困人群之外,一塊空地上,地面忽然翻起,幾條人影躥出。

而那片空地周圍的四處巷陌,轆轆聲響疾,衝出幾輛小車。

仔細看來,卻不是小車,更像一輛大車的幾個部分,那幾個從地下躥起的人,飛快地上了那幾個部件,雙手令人眼花繚亂地一陣組裝,咔咔咔咔之聲連響,轉眼空地之上,便多了一輛巨大的馬車!

仔細看卻又不像馬車,看上去更像超脫於這個時代的重型武器,後半部分用的就是文臻一路坐上天京的那一截車廂,完整的一個武器廂,前頭尖錘狀,頂端鋒銳,可以想見破壞力驚人,那幾個黑影一陣翻飛調試,馬車兩側軋軋不斷伸出無數鐵棍如翼,鐵棍上是不斷轉動的鐵刺和刀。且鐵棍出沒的位置毫無規律,只能看見一片片寒光盪起,地面塵土被絞起飛揚。

這只是一霎景象,馬車組裝完畢,幾個黑影進入車廂,咔咔地升起了幾面篷子,收回了鐵棍,擋住了可怕的車頭,馬車看起來又是馬車了,只不過稍稍龐大了一些。

地面翻板再次翻開,這回衝出來的居然是幾匹巨大的馬!

幾匹馬比尋常駿馬高出近一個頭,渾身都披著銀光閃爍的甲衣,連腿上都有,甲衣上還有棱起的尖刺。

幾個黑衣人用鎖鏈將這車套在幾匹馬身上,啪地一聲空鞭脆響!

然後這輛馬車便沖了出去。

人群中央,採桑已經捕捉到了那動靜,開始了她的表演。

「大人!大人!你回來啊!」她撲向南門緊閉的大門,拚命地擂那門,「你們趁我睡著帶走大人!你們要做什麼!你們是不是要濫用私刑屈打成招!你們是不是要捏造罪名將她下獄!你們放我大人出來!放我大人出來!」

圍住她們的金吾衛和天京府士兵面面相覷——大家都睡熟了嗎?不可能啊,明明沒看見南門開啟有人帶刺史進去啊,可這人去了哪裡?

步聲雜沓,掛心此事的百姓們沖了過來,一聽採桑的哭喊,再看那明顯被暴力弄開鎖的囚車,嘩然一聲便炸了。

文臻這幾年官聲極好,江湖撈好相逢名氣甚大,三問書屋幫扶無數貧苦學子,更不要說開店所得年年恤老濟貧,之前的土豆玉米已經試種成功開始推廣,今年百姓得她之惠剛剛吃飽了肚子,再加上聽說她要開技校,都翹首期盼著,指望著這位恩惠了湖州百姓的女刺史也繼續恩惠天京乃至整個東堂,昨晚看那個情形,很多人便擔憂得半夜沒睡,今早一看這情形,頓時那火便躥上來了再也按不住了。

金吾衛首領一看不好,大喊道:「休要聽她胡言亂語,我等徹夜守候在此,何曾有人來為難刺史——」

卻忽然隆隆聲響,宛如悶雷接連劈在大地上,一部分體重輕的人竟然被震得彈起,那方向正在金吾衛和天京府衛兵身後,眾人駭然後望,就看見一輛馬車轟然而來,拉車的馬鬃毛飛揚雙眸閃亮,每一揚蹄都能越過人的頭頂,不像馬像是騰雲的巨豹,而馬拉著的車則像一座鐵黑色的大山,猛然傾倒——

金吾衛首領最先反應過來,大叫:「攔住,攔住!!」

便有衛士沖了過去欲待組成人牆,但是一個眨眼,那人牆便如紙片般被撞開,碾碎,一堆黑壓壓的人轉眼不見,只留下一片扁扁的鮮血肌骨,而鐵黑色的山影轟然而過,轉眼就連沖三道人牆!

於更遠處的百姓眼裡,只看見一輛巨大的黑色馬車撞了過來,然後兵甲鮮明的皇宮衛士便一層層地倒了下去,人群被生生沖開一個更巨大的缺口,帶起冰冷的呼嘯的風,風卷過,一色鮮紅染盡濃霧。

馬車最前頭,一個瘦弱的士子模樣的男子,雙袖飛卷,悲憤大叫:「文刺史盡忠為國,卻遭奸佞迫害,我等雖手無縛雞之力,亦不懼這七尺殘軀化碧血,願為文刺史求問陛下,何以賞功臣,何以待黎民,何以報忠心!」

他大喊聲里,馬車已經沖入金吾衛和天京府士兵群,但只一個照面,那些軟甲士兵便如被巨力撕碎,濺開個粉身碎骨,根本無法組織起任何有力的阻攔,瞬間被衝散。而那地形本就有點下坡,馬車又重,這般轟隆隆碾壓過來,那士子喊話未盡,便已經到了南門高牆邊,那士子忽然一個伸手,採桑抓住他的手,翻飛而起,落入車廂,車廂內的幾人同時動作,按動機關放開鏈扣,幾匹馬驀然向兩邊馳開,那士子手掌對著身邊一個機關一拍。

咔嚓一聲,馬車前頭的偽裝掉落,露出那如獠牙一般的尖端,下一瞬,兩人閉著眼睛頭一低,「轟!!!」

磚石飛濺,煙塵四起,仿若一場小型地震,所有人被震得站立不住,滾成一團。

煙塵里,幾匹剛才撞牆時馳開的馬,再次狂奔而回,幾條黑影躥出,各自抓著一條鎖鏈,再次扣回了馬身上,那馬繼續拉車向內狂奔。

所有配合行雲流水,分秒不差。

因為差之須臾,那幾匹好不容易得來的騰雲豹,就會在宮牆之上撞成肉泥。

為了這輛馬車,這幾匹馬,以及這一次妙到毫巔的配合,文臻在湖州組織高手,日夜訓練了近三年。

等人們蒙頭蒙腦爬起,煙塵略略散開,抬眼一看,呆若木雞。

皇城城牆,那高達兩丈五,厚及三塊磚,黃牆紅瓦,代表著至高無上皇權和不可褻瀆尊嚴的,千百年別說撼動,連撫摸都不允許的高牆。

生生被撞破了。

破了一個巨大的,足可通過幾十人的洞。

黃磚紅瓦堆了一地。

每個人都張大嘴,嘴裡吃進這冬日冰涼的風。像看見千百年牢固不可摧的皇權瞬間坍塌。

就那個書生,駕一輛馬車,喊一聲冤,就把皇城的城牆,生生撞破了?

這,可能嗎?

眾人愣了半天,悄悄互望一眼。

這,是文大人冤情感天動地,老天爺也看不過眼,施法將這皇城城牆劈毀的吧?

不然這傳說中雷彈子也未必能一次性轟開的結實城牆,怎麼像個紙片一樣,給個馬車一撕就破了?

馬車來得太快,大多數人根本就沒看清它的模樣,而最後暴露獠牙的時候,已經衝過人群,到了城牆邊,人們都在它身後,根本看不見那個可怕的尖端。

無法解釋,就歸於神跡,歸於神跡,就說明有冤情。

百姓的邏輯,就是這麼樸素。

透過那個大洞,煙塵滾滾里,便可以看見皇城,百姓們可不肯放過這個機會,都留著不走,眼見那馬車一路滾滾而過,捲起丈高煙塵,皇城裡頭頓時哨聲鼓聲喝叱聲驚呼聲奔走聲響成一片,煙塵里隱約還有不斷的慘呼聲,一片片妖紅混雜在灰色煙塵和乳白色的晨霧之中,在人們視野中綻開爛漫的血色花。而顯眼那裡面的人也擋不住那神兵天降一般的馬車,耳聽得那轟隆聲漸漸便遠了。

與此同時。

天牢之內。

那一聲撞破皇城圍牆的巨響如此恐怖,林擎霍然睜開眼睛。

不用文臻說,他已經明白,要等的時機到了。

對面,文臻已經站起,對他一笑。

林擎也笑,一邊笑,一邊搖頭。

這女子,這女子……

兩人身上都是重鐐重鎖,加粗加厚雙層那種,腐蝕葯也只能腐蝕一部分,所以都集中澆在了腳部。林擎的冰針只開了一層鎖,外頭還有一層鎖頭太小針進不去的,後來還是用了文臻的腐蝕藥水。

林擎先起身,雙足飛起,腿上的鎖鏈和門上的鎖鏈撞擊,轟然巨響,兩處的鎖鏈都經過了腐蝕,出現裂縫,再經過神將全力撞擊,頓時門上鎖鏈和腳上鎖鏈都寸寸斷開。

林擎手腕腳腕上的傷口也同時全部崩裂,鮮血灑了一地。

他一邊啊啊呼痛一邊大笑痛快。

文臻看了一眼,心底一抽——她忽然想起,燕綏只怕也有同樣的傷痕。

他會如林擎這般呼痛,還是一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