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百二十四章 雖親必誅

燕綏忽然睜開了雙眼,皇帝眼底掠過一絲愕然之色,燕綏輕輕道:「怎麼,奇怪老五怎麼來了?」他指指自己鼻子,「是我叫他來的。父皇病重,自然不能厚此薄彼,當兒子的都該來。不是嗎?」

外頭爭吵之聲越烈,夾雜著燕絕的大喊:「都是兒子,憑什麼我不能進!憑什麼我就不能見父皇最後一面!讓我進去——」

太子:「老五你冷靜些——」

燕綏:「我數一二三,想必我們的太子殿下,便要攔不住拚命老五,要踉蹌倒地,被老五闖進景仁宮了,三,二……」

「砰。」伴隨著太子哎喲一聲大叫和倒地之聲,門被撞開,燕絕風一般地撞了進來。

林擎噗地一笑。

在這種時候,還真只有燕絕有可能衝進來。

燕絕一衝進來,就看見了正在竊笑的林擎,和脊背挺直微合雙目嘴角一抹笑意譏嘲的燕綏,還有榻上,正用奇怪眼神看著他的父皇。

那眼神看得他渾身一冷,一腔熱血孤勇過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此刻是個什麼狀況。

燕綏,林擎……

兩年多前翠湖那一幕忽然浮現眼前,他激靈靈打個寒戰,熱血褪去,轉身就想走。

眼光忽然掠到地面上一灘血跡,就在燕綏身側。

他身形定住,目光緩緩上抬,順著燕綏的腰,一直看到了他的背,然後,他看見了一截匕首柄。

燕絕霎時目光大亮,眼底不可置信和狂喜一閃而過,他也算聰明的,霍然轉頭看林擎,發現林擎始終沒起身,頓時那喜色更濃。

他再看向皇帝,皇帝猶豫了一會,對他點點頭。

這個兒子相比之下算愚魯好掌握的,不如給點甜頭。

燕絕頓時明白,狂喜之下,差點要放聲大笑,隨即醒覺此時大笑不妥。

他上前一步,殷切地道:「父皇,這兩人勾結犯上作亂是不是?可還需要兒子為您做什麼?」

林擎又開始微笑了,喲喲老燕家還能出這麼一個傻兒子真是異數。

「怎麼?」他懶懶對燕絕吹聲口哨,「雲陽公,這麼殷勤,是不是想著燕綏死了,這皇位你老子便能給你啦?」

燕絕一窒,被一語說中心思,再被那「雲陽公」三字刺激得心火上升,轉頭冷笑道:「林帥不愧是手掌大軍的林帥,都淪落至此了,還這般牙尖嘴利。」

林擎攤開手,哀怨地嘆口氣:「是呀,這不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嘛。」

燕絕又一窒,乾脆不和他說了,轉頭獰笑看著燕綏,又看皇帝,皇帝扶額,狀似痛苦地搖搖頭,他倒是精擅此道,一言不發,燕絕卻自以為看懂了其中的意思,想來是林擎和燕綏膽大包天,竟然趁父皇病重,聯手發難,但顯然父皇此處也有準備,竟是將這亂臣賊子兩人拿下,只是父皇慈和,挂念父子情分,看那模樣,如今想必在為難該如何處置這二人。

他咧嘴一笑,道:「父皇,您向來寬容慈憫,看這二人,一人如兄弟,一人是親子,哪怕他們狼心狗肺呢,您也不捨得下重手。可這江山萬里,九鼎之重,可萬萬容不得亂臣賊子,否則遺禍重矣!有事兒子服其勞,您若是捨不得,這事兒便交給兒子罷!」

皇帝依舊沒抬頭,撐著額頭,衰弱地抬了抬手。

也不知道他到底算是個什麼意思。

隱約居然還唏噓一聲。

倒把燕絕感動得嘆息一聲,看向那「不知好歹作亂」的兩人眼神更加不善。

林擎見這般惺惺作態,已經懶得揭穿了,乾脆翹起二郎腿,手指一彈,彈出一枚銅板,噹啷一聲,落在皇帝榻下,聲響清脆。

燕絕一怔,轉頭看林擎懶懶仰身在椅上,抖著腿,渾身姿態散漫,嘴角笑意玩味,那神情儼然十分熟悉,彷彿自己經常得見,只是萬萬想不到套上此刻情境,一時懵住。

皇帝手掌擋住的臉卻掠過一絲怒色——這是打賞戲子的動作!

林擎在羞辱他!

他竟敢!

燕絕也回過味來了,驚愕地瞪大了眼睛,隨即怒不可遏,只覺得便如自己也被羞辱了一般,大步上前,巴掌便要衝林擎揮過去,「你竟敢——」

燕綏忽然睜開眼,「老五。」

只這一聲,燕絕便停住腳,猛地轉頭。

他對著燕綏,一直心中忽上忽下,又興奮想去撩撥,又不安害怕有詐,所以先沖著林擎去了,眼角卻一直瞄著燕綏的動靜,此刻聽見他開口,立時停手,卻聽自己這個畏懼到骨髓里的兄長,依舊用那種自己最憎恨的語氣,問他:「老五,見哥不跪,棍子沒挨夠么?」

燕絕下意識孤拐一痛,聽燕綏提起的是挑春節的事,以為他剛回來還不知道後頭的事,心中一喜,隨即看見他腳下那一大攤血,膽氣頓壯,笑道:「對啊,還沒給三哥見禮呢。」說著大步上前,裝模作樣要躬身,忽然裝著剛看見他背後刀柄一般,大驚道:「哎呀,這是什麼,三哥這是怎麼了?背後怎麼還有一柄刀?這誰傷了你?弟弟給你拔出來好不好?」說著伸手就要去拔燕綏的刀。

林擎眉頭一挑便要站起,燕綏背後的刀一旦拔出,在此情形下得不到及時救治護理,很可能就會喪命,燕絕此舉實在狠毒,只是那毒藥實在厲害,他剛站起,便雙腿一軟跌了下去。

燕絕眼角也瞄著他,眼看他確實無力抗拒,燕綏這個平常根本不允許人靠近的人也一動不動,心中大定,一邊湊近燕綏去拔刀,一邊低聲靠近燕綏耳側,呼吸拂在他頸側,「我的好哥哥,你這一刀位置很妙啊,你可知道,兩年多以前,在翠湖,你那情妹妹,也中過一箭,正好和你這一刀位置相對,在前胸,你說,我要不要幫你把這刀往前捅一捅,乾脆捅穿了,和你情妹妹一個傷口,豈不是雙雙對對,情深意更重?」

「是啊,」燕綏忽然側了側身子,也悄聲道,「五弟……這邊。」

燕絕聽得莫名其妙,下意識順著燕綏目光看了過去,正看見榻另一側的皇帝,從他的角度,原本皇帝是被燕綏擋著的,現在卻被燕綏讓開了,而皇帝的手還搭著額頭,此刻那枯瘦的手指間正露出一雙幽幽的眼眸,好像正盯著他。

這青黑色手指間露出的幽黑色眼神怵得他渾身一冷,只覺得這瞬間好像發生了什麼極其可怕的事,隨即掌心一涼,下意識低頭一看,不知何時掌心已經多了一把小小的匕首,真的非常小,而且大部分都包了木柄,所以塞進來的時候不會割破他的肌膚不會引起他的抗拒和注意,此刻那匕首正在他手指間露出一點非常晶亮的銀光。

他第一反應是怎麼塞進來的,第二反應是這一點刃尖能幹什麼用,卻在此時忽然感覺後背被一推,身子往皇帝方向微微一傾。

「咻。」

利器穿破空氣的銳響很短一聲,電光一般從皇帝袖中飛出,下一瞬沒入燕絕的腹中!

燕絕的手已經抓住了燕綏後背的刀柄,正要使力拔出,卻忽然覺得腹中一涼,渾身的力氣便這樣散了開去,他低頭,看見腹中袖箭,只露出烏黑的一點箭頭。

他就這樣怔怔地看著,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之後,才緩緩抬頭看皇帝。

皇帝已經放下了手指,手按在榻上,仔細地看著他。

然後目光微微一閃,望向燕綏,嘆息一聲,道:「老三,真可惜你不是我兒子。」

燕絕腦中一片混亂,劇痛和崩潰的情緒讓他連這句話里透露出來的驚天秘密都顧不得了,他只是定定地看著皇帝,「為什麼……為……什麼……」

身後有人嗤笑一聲,是林擎。

「為什麼?」他笑道,「自然是因為你那個寬厚慈憫的老爹,上了你三哥的當,以為你和燕綏有矛盾是假,其實達成了暗中協議,是要刺殺他,所以先下手為強啊!」

他搖頭,嘆息,「天家父子……天家無父子啊!」

燕絕還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燕綏根本沒有給他解釋的意思,還是林擎好心地道:「這不怪你蠢。實在是你不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麼。你這個好爹呢,其實誰都不愛,誰都不信,誰都不在乎。剛剛對我和你三哥下了手,憑什麼就不能多加你一個?」

「這……這不……這不可能……」燕絕死死地盯著榻上始終端坐著,微微避開他目光的皇帝,眼底的哀痛和驚懇便如那黑色血色的潮水般,瘋狂地涌了上來,卻總沖不上親情的堤岸。

二十二年他活得莽撞倔強,如一頭莽牛左衝右突,可是除了最後一次,父皇也從來都是包容他,讓著他的。

父皇奪他王爵,他並不怪。那段日子全民喊殺,滿朝諫言,母妃長跪宮中,自己千里回京宮門立雪,父皇一開始拒絕見他,三日三夜,他心灰意冷,正要離開之時,卻見那一直緊閉的宮門開啟,父皇披著大氅,站在門內,看著雙肩承厚雪的他,一聲長嘆,道:「孽障。」

他的心,卻在那一刻,定了。

後來奪爵,出京,他走得乾脆。走之前誰也沒理會,只在宮門前,認認真真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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