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
我可真是日了狗了。
「請問小爺,你這是為啥?」
隨便兒哼唧一聲,不說話了,從她肚子上一個翻身,屁股對著她,轉眼呼聲震天。
這是不想回答了。
文臻瞪著他的肥屁股,想了半天,才有點震駭地想,這兔崽子不會是心懷怨恨,覺得就這樣拿出玉玦相認顯得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覺得憑什麼這爹想認就認不想認就不認,憑什麼他就不能考察他爹?這是想把認爹的主動權抓在自己手裡?
不,能,吧?
這點子大豆丁,至於思維這麼複雜嗎?
文臻差點把隨便兒的屁股瞪出花來,也沒想明白這個表面上一向笑嘻嘻好說話的孩子這回犯了哪根倔筋,最終嘆口氣想著燕綏你自求多福,翻個身睡了。
那邊,隨便兒把魚骨玦往枕頭下塞,想了想,又從枕頭下掏出來,塞進了懷中。
文臻睡了一會兒,閉著眼睛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一隻肥肥的小腳丫,她迷迷糊糊地非常熟練地把那小肥蹄子往被窩裡一塞,繼續睡覺。
小孩子火氣大,動不動一身汗,總喜歡掀被子,伸手腳,文臻一開始帶他睡的時候,身體差,睡得沉,好幾次半夜忽然睜眼,就看見這小兔崽子赤條條挺著肚子四仰八叉,被子早到了地下,第二天便又開始打噴嚏。
如是幾次,文臻學了乖,哪怕好夢正酣呢,也能忽然伸出手,準確地摸到兒子的被子還在不在。
過了一陣,睡得打小呼的文臻再次閃電般伸手,再次精準地把肥肥的小腳丫給塞回被窩。
又過了一會,一隻肥肥的小腳丫,顫巍巍地探出了被窩,腳趾頭在寒冷的空氣中動了動,又動了動,比了個V。
文臻的魔爪立刻心有靈犀般飆至,腳丫子立即飛快地縮了回去,隨便兒睜開一隻眼睛,掀起眉毛,斜眼瞧了瞧他娘,滿意地把腦袋縮回被窩裡,睡覺。
這回終於安靜了。
母子二人睡到半夜,文臻忽然睜開了眼睛,她聽見了雜沓沉重的腳步聲。
她的刺史府,經過這幾年,已經固若金湯。她的湖州,經過這幾年,也同樣井井有條,不說夜不閉戶,也是秩序井然,絕不會夜間有人賓士喧嘩,闖入她府邸。
她的心,砰砰跳起來。
出大事了!
猛然坐起,一伸手便拉動了床上垂下的一根看似不起眼的帶子。
然後把隨便兒往床里一推,吱嘎一聲,床里的架子打開,露出一條窄窄的縫隙,正好可以容一個人側身進入。
隨便兒睜開眼睛,他已經醒了,伸手抱住了文臻手臂,文臻俯身在他耳邊道:「從這裡下去,一路上燈會點亮,每亮一盞燈,你就在燈下拿一樣東西,每亮一盞燈,你就向右拐,一直走到沒有燈的地方,會有人在那裡等著你,跟著他走便行。」
隨便兒烏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娘,出大事了是嗎?你會來找我的嗎?」
「湖州是我的。只要我在湖州,就出不了大事。如果我不在湖州,你就離開湖州。」文臻抱了抱他,「放心,娘不會出事,你只需要保護好你自己。如果沒事了,我就接你回來。現在,去吧。」
她伸手要推,隨便兒卻已經放開了她,自己往那縫隙里一滾,隨即那縫隙就關上了。
文臻怔了怔,笑了一聲,心想孩子這樣,自己倒放心多了。
然後她穿衣起床,特地穿上官服,從頭到腳,整束齊整。
剛剛穿好,房門就被人急促敲響,她打開門,就看見滿庭的風夾雜著一片白闖入眼帘。
第一眼以為是下雪了,正想著今年的雪來得真早,再一看那不是雪,是滿庭縞素。
她一直微跳的心忽然便不會動了。
院子里站滿了人,黑甲之上,都罩著白麻衣,頭上的紅纓已經換成白纓,當先是一個禮部的官員,也是一身的白麻衣,想必連日趕路,白衣已經成了灰衣,手裡舉著一柄白麻旗,上頭一個斗大的「喪」字。
文臻腦中轟轟作響,伸手扶住了廊下的欄杆。
隨即聽見那官員聲音嘶啞蒼涼地道:「……丁亥年冬月初九,帝疾大漸,後因皇三子聯合邊軍總將林擎謀刺衝撞,帝崩……太子柩前即位,改元安成……因有司舉報湖州刺史文臻與皇三子來往甚密,遂令刺史文臻停職待勘,湖州軍調防建州,定州軍連同旗手衛即刻接管湖州諸般防務……」
聽見「皇三子」三個字那一刻,文臻只覺得腦中的血一霎間都衝上了頭頂,再嘩啦一下降落,整個人都好像空了一霎,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置身哪裡。
又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醒了她,轉頭看見張鉞惶急地沖了進來,兩人目光一對,文臻立即清醒過來,對他做了一個眼色。
張鉞一看那衣著那旗幡,臉色也白了,接收到文臻的眼光,慢慢點了點頭。
他跟在文臻身邊這幾年,歷練許久,如今也老練了許多,聽那禮部官員宣了旨,雖然臉色慘白,卻咬牙忍住沒有立即說話,又看了文臻一眼,用口型道:「您忍忍。」
忍忍,這些人在逼您,但湖州是您的,民心是您的,您只要忍住,誰也奈何不得您。
文臻對他緩緩搖頭,手指往下一按。指了指刺史府。又指了指自己,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張鉞看懂了她的意思,眼角一跳。露出痛苦之色。
文臻靜靜地盯著他。
張鉞咬牙,半晌,垂下眼。
他兩人默默打著官司,都沒注意到,屋內,那床里的機關縫隙,再次緩緩開啟,一雙烏黑的眼睛,一直注視著院子里的動靜。
他看見了滿院縞素,一臉冷漠和敵意的白甲士兵,飄揚的喪字旗。
他看見那白麻衣的人說起「黃三子」的時候,自己那個山倒下來都不會眨眼的便宜娘,晃了晃。
他看見乾爹聽見宣旨時看向娘的古怪和擔心表情。
也便懂了。
烏黑的眼睛,緩緩眨了眨。
我的便宜爹哎。
你可真是……倒霉啊。
……
禮部官員將旨意一收,看向文臻:「刺史大人,接旨吧。」
他姿態看似隨意,渾身卻緊繃,而院子里的旗手衛,所有人手都放在刀柄上。
刺史府的護衛們遠遠站在一邊,手也搭在一邊。
氣氛肅殺,文臻卻久久沉默。
她知道,想必此刻定州軍已經開撥,旗手衛已經去接管城門,湖州軍那裡應該也有人去宣旨換防了。
皇帝暴斃,太子即位,這麼大的消息,他們竟然能瞞這麼緊,她這裡,想必是第一個趕過來的吧?
若說朝中沒有人幫太子,她絕對不信。
但這還不夠。
派個禮部官員,帶上幾百個旗手衛,下個旨要求換防,就確定能動得了她這個湖州之王?
一定還有別的憑仗。
不知何時真的下起了雪,細細的雪片自灰濛濛的天的穹洞里旋轉而下,落在對峙雙方的臉頰上,卻都不曾被呼吸吹動,也不化。
有的雪花落在彼此之間,眨眼便粉碎了。
長久的沉默令人難熬,禮部的官員背心的汗濕了一身又一身,如背著巨大的冰塊在冷風中熬煎,他來了,就是存了死志,總歸這一死,可換家族榮華,但在死前這一段的等待,在這名聞朝堂深不可測的女刺史面前,這般的壓力,依舊難熬。
直到文臻終於緩緩開口,他的心腔猛然一松,卻聽她問:「皇三子如何了?」
禮部官員心一顫,萬萬沒想到她不喊冤,不發怒,第一句就是問燕綏,他急忙道:「謀逆罪人,已經下獄。待朝廷議定後罪再決。」
文臻一挑眉:「哦?那神將呢?」
禮部官員不敢對視,垂下眼,「亦已關押。」
「憑朝廷那幫人,關住他們兩人?」文臻語氣不帶輕蔑,只含好奇。
「大人想必想看看信物。兩位罪人身上信物下官沒有。不過宜王府已經查抄,在宜王府中查出一物,或許大人看了能認識?」那人令人送上一個盒子。
文臻接過,打開一看,心間一顫,立即合上盒子。
裡頭是一件女式內衣,燕綏親手製作的那種。
那東西只有燕綏會做,也只有燕綏能做,必然放在宜王府最秘密的地方,絕不可能允許任何人碰觸,如今卻被人拿著,送到了她手中。
一瞬間心亂如麻,面上卻絲毫不露,反而微微睜大眼睛,好奇地道:「這荷包倒精美,倒像是王府綉娘所為。」
禮部官員道:「大人認得便好。」
文臻順手就將盒子收了起來,交給一邊垂頭等著的採桑。
「既然有叛亂,想必有人平叛有功,請問誰是這位英雄啊?」
「永王殿下及時救駕,並扶立陛下繼位。且謝絕了陛下世襲罔替之加封。」
「先帝的喪儀如何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