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百一十九章 母子

再往底下一看,這大冬天的,幾乎人人都頂一個光頭,唯一一個留著頭髮的,不用問,一定是自家那個小妖怪。至於為什麼人人都是光頭,也不用問,一定是小妖怪坑的。

果然,一問,那位「老大」便摸著光頭,吭吭哧哧地道:「娘,隨便兒說了,咱們的頭髮稀黃屎黃的,是因為毛根子沒經過凍,就像那地里的秧苗兒,經過了冬日的凍,第二年才長得好,剃個光頭,讓毛根子凍凍,凍大了,後頭長出來的頭髮,就能和他一樣,又黑又粗啦。」

這一群孤兒都叫她娘,一來掩人耳目,二來顯示刺史親和力,三來也方便自家兒子叫娘,以免影響親子關係。刺史大人行事向來什麼虧都不吃。

隨便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瞧瞧,謊話連篇還能扯出個四五六。

文臻看一眼隨便兒,隨便兒一臉憨地對她笑,要不是文臻太了解他,見他第一面就被他一臉憨澆一臉尿,八成會覺得這小子是真這麼認為的。

「隨便兒,大家都剃了,你怎麼不剃?」

「娘。我頭髮好呀。我要再剃了,長出來又比大家粗黑,這不義氣。好兄弟,頭髮就該一樣的。」

文臻:「呵呵。」

「好兄弟,就該一樣的。」她對著採桑,下巴一努,「去,給隨便兒剃了。回頭長出來如果比別人黑粗,不怕,我親自幫他打薄了就成。」

隨便兒:「娘,我的親娘!」

文臻:「哎!」

親娘無比強大,採桑忍笑上前逮住唰唰唰,隨便兒瞬間便是也是光溜溜一個青鴨蛋,他摸摸腦袋,也不哭,便和採桑討帽子,「怪冷的,採桑姨姨給我綉個帽子,要上次那種綉榴槤的。」

這傢伙不愛吃肉愛吃水果。

採桑立馬答應,文臻白她一眼,只得又道:「要給就一人一個,大冬天的光頭也不怕凍壞。」

採桑又應。撇撇嘴,心想當小姐的兒子也怪不容易,不能享少爺身份,還處處被當娘的擠兌,也就少爺心寬,厚道。

心寬厚道的少爺笑眯眯地看著她,心想採桑姨姨身材真好。

文臻這才問起怎麼打架了,這回人人都不說話了,一張張小臉都耷拉下來,喪得很。

文臻便心裡有了數。

果然還是代言人老大,怏怏道:「他們罵我們沒爹沒娘沒人教……」

文臻:「哎這話過分了啊!」

隨便兒:「所以我揍了,揍得他們叫我……叫老大爹了!」

文臻:「叫你爺是不是?」

隨便兒:「哈哈哈當然……不是!」

文臻托腮,看著堂下的兒子,東堂算年齡加一歲,說是三歲多,其實也就兩歲半不到,小小的娃娃站在人群中,雖然臉上笑嘻嘻的,但終究掩不住眼神的些微失落。

這孩子自小穎慧,她為了保護他,也怕他年紀太小說漏嘴,所以沒敢和他說明身世,他是一直以為自己真是個孤兒的。

然而心硬的文大人並沒有什麼歉意,也並不打算良心發現就告訴他。

他爹是皇子,身纏奇毒,那毒很可能還來自皇室;他娘是刺史,封疆大吏,身處朝堂漩渦,爹娘註定一生不得安枕,要麼幹掉所有威脅自己的人,要麼被威脅自己的人幹掉,作為爹娘唯一的孩子,也註定是某些人的眼中釘,他憑什麼就該處於羽翼之下不經風雨享受永久保護?

她倒是願意保護,問題是人總有疏漏虛弱之時,萬一有一點顧不及呢?

年輕人,多受點磨鍊總是好的,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

所以這個孩子,自幼便泡葯澡,一歲她便替他針灸疏通經脈,一歲半還沒會跑就開始扎馬步,兩歲延請名師開始築基,如今也已經開始和她,晚上一人泡一個果凍缸,打溜溜拳。一年四季,風霜雨雪,每日天不亮就起床,書讀得怎麼樣她不管,但是品格必須過硬,身體必須強健,武功基礎必須堅實。

很多時候孩子打拳打睡著,烈日下曬到脫皮,寒風中小臉凍得發青,脫下衣服泡澡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採桑看了落淚,一次次勸說孩子還小何必操之過急,文臻笑嘻嘻一言不發,隨便兒笑嘻嘻安慰他採桑姨:「沒事沒事,給綉個荔枝荷包就好了。」回頭卻和她哭,「娘我屁股痛,娘我頭痛,娘我肚子痛……」從她這騙幾片水果乾,也便不痛了,照樣高高興興去練。

文臻不是不心疼,但是現在捨不得,日後風浪來了可不會捨得他。

她坐在堂上,看清孩子神情,笑了,招呼採桑,「備幾樣禮物。」

採桑備好禮物,她便親自帶著孩子們,浩浩蕩蕩出了門。

能送來刺史府學堂的孩子,自然都住在臨近,今日挨了揍回去,免不了要和父母告狀,但問題是臉上無傷,脫下衣服身上也沒有。既然無傷,大人也就不當回事,孩子們又說不清楚,畢竟當時一片混戰,大人們也就丟開手。誰知道門聲一響,有人拜訪,開門一看,驚到腿軟。

刺史大人親自上門。

趕緊將人請進來,才發現刺史大人身後跟著一串小蘿蔔頭,刺史大人毫無架子,遞上禮物,十分客氣地說是來賠禮道歉的。自家府里的這些孩子行事魯莽,傷了您家的小公子,本官代他們賠罪。

人家哪裡當得起,驚得連連後退,正要說不過是孩子玩鬧,誰知刺史大人話風一轉,嘆息說道養在刺史府的孩子們,雖說是孤兒,但是自己已經收養,那便是自己的孩子,那自然是有娘的。自己辛苦養育,就是為了讓孩子感受到有家有親人的溫暖,何必再去揭孩子的傷疤呢?如此一番苦心豈不是白費了?又道自從刺史府收養了這些孩子,本城富戶士紳百姓官員,沒少捐助,其心憫善,從道義來說,亦對這些孩子,如父如母如祖,比之那些有爹娘養育的孩子,也未必就差了。

這話便如一個個耳光扇在人家臉上,就差指著鼻子罵人家有娘養沒娘教了,偏偏態度謙卑,辭氣懇切,說得也無可指摘,大部分父母臉如豬肝,心裡已經做好了等下把自家孩子狠狠竹鞭伺候的準備。務必要打到聲振屋瓦,讓刺史大人消氣。也有那些刺頭的,不知理的,便去剝孩子衣服,想要抗訴便是說錯了話,那也不能打人,但是找來找去,真是一塊指甲蓋大的傷口都沒有。

文臻微笑。

她都不用問,便知道,只要隨便兒出手,絕不會給你們留下證據的。

老大微笑。

打架的時候,隨便兒面授機宜,如果是女孩,就揪小辮子;如果是男孩,就捏小雀雀,踹屁股蛋兒,搗腋下……總之都是留不下傷痕卻叫你痛得嗷嗷叫的陰損地方。

留得下傷痕算我輸。

文大人帶著娃娃們道完歉,便施施然走了,還沒出門檻,身後便響起殺豬般的揍娃聲。

一眾孩子聽得津津有味。

在他們聽得最嗨的時候,文臻悠然道:「以暴制暴,莽夫所為。今晚回去大字加一百個。」

哀嚎遍野。

文臻不理。該給他們出的氣要出,該給的罰也要罰。難道打人還有理了?

身後,隨便兒在和老大咬耳朵:「……幫我寫了,回頭荔枝幹分你兩個……不,三個!我好不容易存下來的,這個天氣,荔枝幹!」

「成!」

老大一手狗爬字,隨便兒也一手和他一模一樣的狗爬字,怎麼學也學不好。但是文臻曾親眼看見他自己私下算賬寫的字,相對於他的年齡來說,算得上漂亮。

由此得出結論,這小兔崽子從一開始就故意學老大的字,力保自己的字和老大的字一模一樣,以方便老大隨時幫他抄書作弊。

這心思,沒誰了。

文臻就當沒聽見,這是屬於他的狡慧,適宜於亂世生存,她該慶幸才是,何必扼殺。

至於老大,願打願挨,她親手做的荔枝幹,市面上可買不著。

晚上果然隨便兒早早地練完功便跑來了她房裡,翻著小本子說今天輪到他侍寢。

因為收養了七八個孤兒,都有母子名義,又想和兒子保持良好的親子關係,所以文臻也曾嘗試過帶著這些孩子起居,也好偶爾抱著兒子睡一睡。但是不知道是因為她做官日久日漸威重的原因,還是終究不是親生的親近有限,那些孩子對她尊敬有餘親熱不足,和她呆在一起總彆扭,她自己也不是那種愛心泛濫的人,也覺得不自在,七八個孩子中,她只想和隨便兒睡,也只有隨便兒想和她睡。

等到隨便兒漸漸大了點,曉得爭寵了,便自己做了一個本子,將「和母親住一起」作為政治任務,給孩子們排名單,孩子們每每你推我讓,他便「挺身而出」,以此為交換條件,「捨身」代為「侍寢」。綠頭牌夜夜都是隨便。

又能陪娘睡,又能佔便宜,人間一大樂事也。

文臻樂見其成,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椒房專寵,唯我兒也。

母子兩個點著火盆,大被同眠,一邊吃著乾果點心,一邊談心。

隨便兒和他娘彙報今日「侍寢」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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