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百一十七章 流年

時間回到一個月前的普甘,那日店門之前,中文正在落淚又歡喜,想著這店開得及時,好歹能讓殿下早些恢複。

一隊老鼠從他腳下游過,他看一眼,心想老鼠排隊也挺整齊。

一刻鐘後,高塔上,女王看著一張黃色紙片上各種古怪的字跡,輕輕嘆了口氣,語氣滿是羨慕。

「原來,他有愛人啊。」

片刻後,她又道:「也是啊,他的眼神,都是思念呢。」

又過了片刻,她道:「可是,我還是想留下他,怎麼辦呢。」

這一回終於有了人回答,一個嘶啞的老婦聲音道:「我王既然降下意旨,那普天之下都該遵從。」

女王笑了笑。

「他會留下來的。」

「你看,他那麼喜歡那片花田。他每日喝的水,吃的米,飲的湯,聞的香氣,甚至睡的床鋪,都是那片花田的賜予。他已經離不開那片花田了,那自然,他也就永遠,離不開我了。」

……

是年夏,湖州刺史文臻,於定王燕絕駐王駕之所明園,遭遇定王矯詔下令刺殺,幸得忠心部屬拚死相救,險死還生,其間失蹤近一月。

事件發生當日,湖州州軍和定王護衛發生激烈衝突,湖州長史張鉞硬頂王駕,帶領兩千州軍和定王護衛對峙一日夜,強硬押逼定王燕絕出湖州。燕絕出湖州後,又遇城外州軍大部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被驚得不得不一路狼狽疾走,逃奔定州。

此事傳回天京,朝野震動,百官群情憤涌,聞老太太再次殿前長跪,三問書屋學子於宮門廣場前靜坐,全天京江湖撈好相逢全部歇業,文臻出資剛剛在建的新型技校停工,整個天京,茶樓酒肆,官府貧家,書房閨閣,物議紛紛,無人不知湖州巨浪又起,無人不知為皇家兢兢業業的女刺史在湖州被皇族所迫,身罹大難。

有聲援派必然有反對派,在京閑散的安王和司空郡王等人上躥下跳,暗指文臻「失蹤」內有蹊蹺,又指書生風潮是文臻暗中煽動,是為不臣之心。然而這誅心言論還沒出得宮門,便有書生聞訊怒極,撞死在正陽門前以表心跡,靜坐事件頓時變成流血事件,悲憤情緒升級,同時也激怒了一批本就對當初指控文臻第三種陰謀論官員十分憤懣的臣子,鼎國公厲響舉著自己鑲鐵尖的靴子追了司空群半個廣場,最後硬生生當著全廣場書生的面,敲了司空群一個頭破血流。

與此同時,文臻關於燕絕之前求雨惹山火毀百姓祖墳導致民變的彈劾奏章,張鉞的自請罪責奏章,連同湖州百姓泣血求告萬民書一齊遞上了皇帝的案頭,仁泰殿風雨不止,景仁宮一日三驚,遙遠湖州的一呼一吸都牽動著整個天京的步調,是為皇朝建立百年來從未有過之奇蹟。

燕絕此刻也惶惶不可終日,連發三道自責解釋認罪的摺子回京,並下令一半護衛日夜尋找文臻,險些把整個翠湖都抽干。之所以還留下一半人,是因為他哪怕逃到了定州,也日夜不得安枕。定州和湖州相鄰,百姓早已聽聞他在湖州所作所為,所謂物傷其類,對這位湖州攪屎棍也是深惡痛絕。燕絕初來時還想勉強擺一下皇子威風,結果皇子儀仗還沒擺開,就遭到了不明天外飛物——一包大糞襲擊,潑了個滿頭滿臉,待要尋找罪魁禍首,滿街人山人海哪裡去尋,而燕絕此時才發現,滿街人山人海,目光如冰眼神似劍,盛夏天氣,看得他渾身起栗,當即匆匆鑽回轎子,一溜煙奔向定州刺史府,龜縮著再也不敢出來,饒是如此,還經常有天外飛磚砸入刺史府,刺史府不得不下令加強防備,燕絕也不得不令自己一千護衛整日寸步不離地守著自己,散個步都圍得密不透風。

這一個炎炎夏日,他煎迫了別人,最終都孽力反饋了自己。

而他也迅速超越了燕綏在朝野的惡名,榮膺東堂新任「最惡皇子」稱號。反倒是燕綏,人們如今想起他來了,倒覺得這位從來不隨便欺負人,也不為難百姓,雖然難搞,但針對的多半是大佬級別,只要不招惹他,他才懶得理你,平日里也行事低調,仔細想來,真是個好人吶。

燕綏如果知道,大抵要謙虛說一句:都是同行襯托得好。

那時候文臻昏迷未醒,被轉移到秘密處所治療休養,生死未卜,一度被認為可能一輩子都醒不來。張鉞等人受到莫大刺激,床前抱著孩子發誓,便是拼了仕途性命,也一定要燕絕付出代價。

燕絕之前還勉強過了幾天安生日子,但隨著時間推移,文臻始終不見,張鉞主持湖州政務,將新任湖州別駕扣押,連發聯名奏摺向朝廷哭訴實則施壓,毛萬仞帶領湖州州軍以懷疑定王擄走刺史,得尋找刺史之名,停在定州城外,隱隱以圍城之勢,給整個定州城造成了巨大的壓力,定州刺史日夜難眠,定州百姓無法出城經商打獵買賣,生活受阻的結果必然是怒不可遏,民潮一觸即發。

燕絕便如被架在了火上烤,還被在不斷添火,這火頭在湖州和天京同時燃起,當流言已經從天京內室傳入街巷,在每一條陋巷每一家小店裡流傳,並且漸漸轉為朝廷迫害封疆大吏,燕絕有不臣之思時,關於對定王燕絕的處置詔令,終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出了景仁宮,據說帝聞之,大怒,令定王立即免冠披枷回京,奪王爵,杖三十,降為雲陽公。

燕絕成了東堂史上第一位因朝臣獲罪失王爵逐出京都的皇子。

哪怕其間容妃深宮長跪,哪怕燕絕回京後宮門立雪,終究沒能挽回親王的尊榮,燕絕出京之時,只在宮門之前磕頭跪別,無人相送。

與此同時,湖州葉縣小葉村人氏,葉寡婦長女葉大丫上京叩閽,狀告川北唐家和前湖州刺史勾結,收取重稅,並在新任刺史任職之前,在小葉村等附近村鎮收取春賦,且提前收買小葉村民,夥同全村偽造春賦之事,以此誤導新任刺史追查一年三賦,從而掩蓋其在賦稅和豐寶倉等事上的手腳,同時狀告蒙珍珠一家恩將仇報,反咬恩主,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這件事自然是文臻的手筆,燕絕拿出旨意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果然一年三賦是假的,是做給她看的,目的是轉移她注意力,好方便他們在豐寶倉等處的行事。小葉村的村民半被蒙蔽半被收買,而蒙珍珠一家就是真的狼心狗肺了。她當時秘密被救走養病,一開始還瞞著消息,不讓燕絕知道,且讓他為殺死刺史驚慌著,醒來後便下令去尋找大丫,將蘇訓的死訊告訴了她。

果然性情剛烈的大丫,選擇了為蘇訓報仇,能咬唐家一口是一口。否則她一個小丫頭,如何能順利上京叩閽。

有了大丫和她寡婦母親的證詞,之後蒙珍珠也再次反口,痛哭流涕說是被人收買脅迫,朝廷再派員下小葉村和湖州各處調查,一年三賦是文臻別有用心的說法不攻自破。當年秋,蒙珍珠之兄被斬棄市。蒙珍珠與其嫂被充為官奴。孩子則由寡婦帶回小葉村撫養。

蘇訓的屍首最終還是費了很大力氣撈了上來,最後葬在龍祠後山,前任別駕王黼的屍首,文臻也讓人收屍並運回湖州,與兒子安葬在一處,讓他們父子在地下團圓,至於蘇訓母親的事,則在託人暗中慢慢尋訪。

在自己府中,她給蘇訓立了牌位,牌位上是蘇訓真正的名字,叫王雩。

雩,祈雨也,虹也。

風乎舞雩,詠而歸。

他是文臻人生命途上祈來的及時雨,最終散作翠湖之上一抹虹,流光剎那,驚艷永生。

但大丫把牌位抱走了,說要終生為他守寡,文臻也沒攔她,世上事各有緣法,自己能做的,便是一生照拂她罷了。

一個月後,文臻抱著滿月的孩子,在府中做了一個秘密的滿月,萬幸,或者可以說是神跡的是,孩子沒有受到母體和出生那晚折騰的影響,也沒有受到父親的任何遺傳,身體非常健康,比一般嬰兒更加強壯,只是文臻終究是產後大病,沒有奶水,不過看孩子也不介意這個,她也無所謂。而且那晚折騰太過,同時又碎了兩根針,這也是造成她險些喪命的原因之一,她給自己把過脈,因為這一遭,她以後要想懷孕,也是難了。

當然她還是無所謂,雖然只生了一個,她已經怕了,燕綏要是封建思想想多子多孫,他自己生去。

不過就文臻看來,他才不在乎呢。

孩子這種會和他搶老婆分老婆寵愛的麻煩玩意,一定是越少越好。

孩子滿月那晚,文臻正式讓孩子認張鉞做了乾爹,抓著孩子的小拳頭對他作揖,張鉞抱著孩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宴畢,文臻也抓著孩子的小拳頭,對著南方作了揖,笑道:「你那個便宜爹,恐怕還不曉得你已經來作妖了呢!」

娃娃翹起小牛牛,以一泡新鮮熱辣的童子尿,表達了對他便宜爹的無上敬意。

與此同時,燕綏從床上坐起,迎著初升的日光,忽然對中文道:「算著日子,蛋糕兒也該生了。」

中文:「……什麼?!」

是年秋,普甘那片七彩絢爛的花海,到了收取果實的時刻,某日,那片花田的主人宴請燕綏,在那座鑲滿華美日輪的高塔里,當那些飽滿的果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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