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百一十一章 誕生

他決定了,這就去調,然後效仿豐寶倉,將那些簿冊,一把火燒了!

只有這樣做,才能最快速度解決這件事。

至於後果——還有比大人一屍兩命更嚴重的後果嗎!

燕絕看他起身,以為他去調簿冊,眼底掠過笑意。

他不知道文臻懷孕的事,也不知道現在是怎樣一個搶時間的關頭,他只是想多磋磨磋磨文臻,張鉞確實猜中了他的心思,他就是要將文臻留在明園,借著賬簿生事,然後拿下她。

文臻忽然道:「張大人!」

張鉞立即回頭。

文臻做起身狀,有點艱難,張鉞急忙去扶,不讓她動,文臻順勢扣住他的手,道:「此事何須你親自去。潘校尉派人去便行了。」一邊低聲道,「不許犯傻!」

張鉞心裡一堵,知道又被她猜著了。眼圈瞬間就紅了,忙低頭掩飾。

文臻對潘航使了個眼色,潘航點頭示意明白,派人去調賬冊。

燕絕帶人在涼亭坐下來,吃瓜果,扇涼風,得意洋洋。

文臻帶著人,就在假山石邊坐了,她盡量避免移動,靠著假山,寒鴉給她撐起傘,淺灰色的陰影覆在她微微蒼白的臉頰上,眉梢也沾染著細細的汗滴。

陣痛開始頻繁了。

看著身邊的人關切的眼神,她低低道:「想要很快離開明園是不可能了。等會我會想辦法往翠湖邊去,可能顧不上你們了,你們各自小心吧。寒鴉,保護好張鉞蘇訓。」

蘇訓今天已經用過了異能,是不能再用了,但他堅持要跟來,文臻也沒攔著。

蘇訓和張鉞都不說話,寒鴉道:「大人,你這個時候還要我管他們,是對他們的侮辱。」

文臻苦笑一聲。

「那就各自好自為之。」

潘航的屬下來得比想像中快很多,他很快就帶著州軍的同僚,趕著幾大車的簿冊進了明園,簿冊卸下來,嘩啦啦像一座假山。

燕絕站在假山堆前,一時也傻了眼,無從下手。

隨便撿起一本,天書一樣,看不懂,此時才想起,查賬這事,是要專業人士來的。

正要去找師爺來看看,忽然看看這堆書,皺起了眉頭。

來得太快了吧。

他再不通庶務,也知道調取賬冊手續重重,這麼多,搬還要搬半天。

文臻這是趕什麼時間?

疑問一起,他也不翻內容了,忽然踢翻面前的山堆,從底下抽出一本來一看。

呵,湖州府吏員考勤冊。

再抽一本。

湖州府積年未清刑案案卷。

再抽一本。

州學統一編製啟蒙描紅冊。

燕絕:「……」

見過糊弄的,沒見過這麼糊弄的。

這是趕去了離明園最近的湖州府,拎了個袋子,將湖州府辦公署各家吏員桌上的案卷文冊都統統掃進去裝車送來了是吧?

燕絕抬手就把那本蒙童描紅冊砸向了文臻。

「刺史大人!」咆哮聲驚天動地,「連本王都敢當麵糊弄,難怪敢欺上瞞下,欺騙朝廷君父,以那彌天大謊,謀那無上功勛呢!」

文臻坐著沒動,一抬手接住了描紅冊,隨手拿著扇風,「定王殿下,可算把你心裡話給逼出來了。」

張鉞看她看似輕鬆地扇風,手卻在細微地抖,他只覺得自己心也在抖。

文臻捏緊了描紅冊的邊緣,指甲青白,哦,這該死的陣痛,真的快生了。

老天若還有一分良心,今日便給她生得痛快一些。

「哦,這麼想知道你那份旨意的內容,為此不惜挑釁本王?」燕絕冷笑,「那就讀給你聽啊!」一把奪過別駕手中的聖旨,「湖州葉縣小葉村蒙氏一戶,狀告湖州刺史文臻,威逼利誘其偽證湖州一年三賦及重稅事宜,以騙取朝廷信任,加稅湖州,從中牟利,以為不臣之事——著令定王燕絕,立即將其緝拿下獄,嚴加查問,並接管湖州一應軍政事宜!」

張鉞霍然抬頭,只覺得腦中轟然一聲。

怎麼會這樣!

蒙珍珠一家反水了!

蒙珍珠一家怎麼會反水!大人待她們何其恩重!她們本不該是證人,只是大人順手從小葉村救出來的啊。

而且那罪名……張鉞一聽心便沉了下去,這是比什麼貪贓枉法還要可怕還要陰險的構陷,卻正好敲在所有帝王的軟肋上,這是封疆大吏最大的忌諱,一旦被人指控,向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他腦中一片混亂,忽然心中愴然,幾乎便要流下淚來——眼看大人一路竭蹶艱難,篳路藍縷,好容易過五關斬六將,平定湖州有望,卻於這最艱難時刻,遇上這最寒冷霜雪忽降。

像於黑暗荊棘中一路摸索跌撞前行,得見前方有光,正狂喜奔去,然後撞上死胡同的冰牆。

何其絕望。

恍惚中看見身側的蘇訓臉也雪一般的白。

恍惚中竟然聽見大人還從容地道:「殿下,您宣讀聖旨,為何最後沒有欽此二字?」

張鉞心中模模糊糊地想,大人這是氣瘋了嗎?

這是什麼時候了?還在摳字眼?

一旦被下獄,這孩子怎麼生!

但燕絕就好像被踩到了痛腳,竟然爆喝:「你管我怎麼讀!」

而文臻已經站起身來,聲音比他還響:「旨意一字不可易!殿下這態度,下官有理由懷疑,您隨意篡改了旨意,下官要求親自捧讀聖旨!」

燕絕捧著聖旨,獰笑,「你來,你來拿啊!」

文臻當真便上前了。

等不得了。

陣痛越來越頻繁了,現在已經是四五分鐘一次了,每次疼痛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她能忍,但是總不能將孩子生在燕絕面前。

燕絕到現在還不知道她懷孕的事,她有點奇怪,一開始沒想明白為什麼那幾個背後作祟的不告訴燕絕她懷孕的事。後來她就想通了,燕絕和她已經是不死不休了,知不知道她懷孕意義不大,一旦知道她懷孕,燕絕就能猜出那是燕綏的種,以燕絕對燕綏的畏懼,說不定還會就此收手,這不是唐家願意看見的。

但她也不敢告訴燕絕自己懷孕了,拿孩子來冒這個險,畢竟燕絕是個瘋子。

她上前來,燕絕拿著繩子,香案上紅燭在燒著,文臻伸手去接的時候,燕絕忽然手一松,聖旨落在火上,燒著了。

燕絕霍然色變:「文臻,你竟心懷怨望,毀燒聖旨!數罪併罰,豈能饒你!來人,拿下!」

他的護衛早就在一邊虎視眈眈,聞言一擁而上。

文臻的手也很快,聖旨剛落在火上,她順手一推,紅燭落在了燕絕衣服上。

瞬間火也燒起。

燕絕沒想到文臻竟然大膽如此,驚得猛地蹦起來,一邊拍打一邊驚叫:「救火!救火!先救本王!」

他的護衛自然要先救他,人影一閃,冷鶯出現在文臻身邊,一抬手抱住了她,文臻靠在她身上,瞬間滿臉滿身的汗水,汗水把偽裝的脂粉衝掉了,露出蒼白的底色,她低聲道:「去翠湖!」

冷鶯急道:「州軍已經在明園門口等著接應您——」

在她想來,便是定王一千多護衛將明園守得水泄不通,但是州軍硬闖還是能將大人接出來的,大人為什麼要冒險往明園深入去?

文臻眼底閃過一絲厲色,搖搖頭,冷鶯不敢違抗她的話,人影一閃,下一瞬已經到了翠湖。

文臻一看見翠湖,心又一沉。

太大了。

一眼簡直望不到邊。

隱約能看見湖對岸,有一條紅旗在樹梢飄揚,那是張夫人做的記號。

但是這麼遠,過不去的,哪怕冷鶯選擇的這個方位已經是翠湖最窄的地方,這湖本就是個圓形……

冷鶯張望著湖邊,發現沒有船,焦急地道:「我沒法子瞬移那麼遠,要麼大人,我帶你繼續逃……」

文臻搖搖頭,站在湖邊,深呼吸。

沒有路了,拚死一搏罷了。

……

此時鐘聲再次傳來。

「鐘聲三響,一響告世人;二響傳天下;三響請信徒。」中文望著他衣袖飛揚的背影,輕輕道,「三響之後,便要在香煙燃起之處開始磕長頭了。」

這次鐘聲響處近了許多,地上很多人紛紛爬起,向著那聲音來處走去。

燕綏沒動。

天色漸漸地暗下來,本地人點著魚油蠟燭,慢慢向鐘聲來處匯聚,那種蠟燭風吹不熄,光芒幽綠,黑暗中如無數綠色大螢火蟲,越過蔓草椰樹,芭蕉花叢,逐漸向那人煙稀少處去。

那是集市背後一片芭蕉林,芭蕉林後是一處少有人去的水域,傳說那裡有豬婆龍,曾經有人因為飢餓去折那裡的芭蕉,最後卻被發現飄在河中的斷成兩截的屍首。

從此那裡便成了鬼蜮,沒有人涉足,然而此刻,鐘聲指引之下,那些穿入林中的人們,沒有絲毫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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