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百零四章 要生了?

長久的沉默。

張鉞微微閉上眼,這一瞬他眼帘急劇抖動,似內心極度掙扎。

半晌,他聽見他心中那神一般的女子,輕聲道:「我能給你的承諾是,便有朝一日,這皇朝負了我,我的兵,也永不會挺戈向黎民。」

張鉞深深地吸一口氣,心間熱潮滿漲,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失望。

只覺得眼眶微微發熱,他轉頭以掩飾。

「再說一句吧。我想要你明白。我的兵,存在的目的依舊是為了保衛這片國土上的無辜良民;我的兵,永遠不會因為任何人的私慾主動出槍;我的兵,只是為了在皇朝負我或者負他的時候,能夠讓我有力量自保罷了。」文臻淡淡道,「天威難測,群狼環伺,我本無心,不得不為。」

張鉞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文臻看定他,柔聲道:「抱歉,張鉞,我一定令你很為難吧?看你眼睛底下長久沒消散的黑眼圈,你一定夜夜輾轉難眠吧?可是如果我不問起,你就打算這麼默默煎熬到底了。」

張鉞轉頭凝視她,他很少這樣直接看向文臻的眼睛,這是他心中的女神,他不願以自己的目光褻瀆她,但此刻他望進她柔軟明澈的眼眸,心底也一片柔軟,半晌他笑道:「大人,你莫要再這樣看著我,莫要再這般說話,不然這考驗會比你的軍隊更煎熬我。」

文臻笑了,垂下眼去,竟然有微微的羞意,卻又笑得坦然。

張鉞柔和地注視著她,輕聲道:「大人,知道您為什麼令人不自覺追隨傾慕么?就是因為這般的體恤和悲憫,這般隱藏在冷淡外表下的細膩和理解。您完全可以裝作不知道,讓我自己煎熬,反正您心裡明白,我不會背叛您,最終我也只能默默接納。但您沒有……這是真正讓人感動之處,所有有幸獲得這份理解和寬慰的人,都逃不過這般真正的溫柔陷阱,殿下如是,我如是,蘇訓如是,就連毛萬仞,也如是。」

「不,我沒有你說得這般好,切莫因為偏好而不自覺美化神化任何人。」文臻笑著搖搖頭,「先生為人清正,所以我才敢交心。平日我可沒這麼光風霽月。而先生也莫要謝我,該我謝先生才是。謝先生不記與我相遇至今所有的欺騙利用和拒絕,只記所有美好之處。能遇見先生,亦我之幸。」

張鉞沒有再說話,只微笑垂下眼睛,心想這個時刻,你還不忘記加上一句「拒絕」,你待殿下的心,又是如何的堅定。

真是……羨慕啊。

溫柔誠懇的氛圍很快就在文臻下一句話中消散,「至於剿匪名額不能湊滿的事情,不必太過憂心。左右過幾日,燕絕就該消停了。這幾日若催得急,便先去鄰州湊個數,定州郊外不是有巨匪盤踞么?就拿那處巨匪練練手吧。」

「那是定州的匪徒,這我們過了界,萬一定州刺史找大人麻煩……」

「安排一個盜匪,在湖州做案之後驚擾州軍,然後躥去了定州匪窩那裡,州軍自然要跨境追擊,在追擊江洋大盜的同時不小心順便剿了那個匪窩,也算是日行一善,他們自己的麻煩,多少年解決不了,我們幫他解決了,到時候看在鄰居情分上,勞務費就不要了。」

張鉞:「……」

定州刺史可能最後還得給您備一份禮。

三世不修,文臻為鄰。

得了解決方案,又得了燕絕很快就要安分的消息,張鉞十分歡喜,文臻又問水龍製造得怎樣了,這是她在豐寶倉失火之後,因為來到湖州屢屢遇見火災,又見天氣乾旱,而東堂的滅火設備幾乎沒有,便按照自己的記憶,設計了水龍,也就是粗大的毛竹管,原理便像水槍一樣,上下套筒,壓縮出水,套上牛皮水袋,可出水可吸水可噴水。張鉞便道已經製作了上百套,之後會分發到各處官衙和重要街道,每處里坊也會配備。兩人又商討了一陣公事。張鉞匆匆地準備告辭,去和毛萬仞等人傳達刺史的指示,他雖然和文臻一同軟禁在刺史府里,但刺史府上下早已被文臻治得鐵桶一塊里通外達,文臻吸引燕絕的注意力每日安分,張鉞便在眾人的各種幫助下繼續遙控著湖州局勢,冷眼看燕絕每日蹦躂。

張鉞正匆匆要走,低頭看花的文臻忽然道:「張大人,我有件事,可能迫在眉睫,想想還是給你知道的好,萬一有什麼突發事件,你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正要轉過一處牆角的張鉞愕然回首:「啊?」

文臻對著他,猛地把外頭的寬大罩衫一掀,「那個,我可能快要生產了。」

「砰。」

張大人一頭撞在了牆上,暈了。

……

湖州城東的江湖撈里,君莫曉一聽溜出府的採桑講了文臻的預感,頓時唰一下站了起來,拉了採桑直奔張家,張夫人給文臻找了附近幾州最好的穩婆,剛剛接到了府中,準備訓練幾日再送往刺史府,如今這事要提前了。

張夫人最近戒煙頗有成效,臉上稍微豐潤了一點,精神卻不大好,一邊戀戀不捨地摸著折斷的煙桿,一邊聽君莫曉愁眉不展商量怎麼把人不動聲色送進府,又道找了三個穩婆,也沒來得及篩選人,就送進府中,怕反而惹出事來。

張夫人想了想,邦邦地敲了敲煙桿,好像還能敲出煙灰一般,又摸出一顆刺史大人特供的話梅糖,美滋滋嚼了,才道:「簡單。先不送進府,就在刺史府的大人院子隔壁弄間房子,一切準備齊備,就按大人上次給我戒煙時和我聊的,什麼……殺菌什麼的,反正怎麼潔凈怎麼來。幾個穩婆都放在那裡,調教著,也察看著,看誰合適最後誰上,不合適的趁早打發。那房子和刺史府之間想辦法開個門,或者弄個短地道,做隱秘一些,一旦大人發作,須臾之間就能把人送過來,看守的人也察覺不了。」

採桑想了一會地形,提出異議:「那不成,刺史府大人院子那個方向,周圍都是民居,整整一條巷子,人聲相聞的那種,隨便弄哪家院子,很容易被居心叵測的人發現並包圍,到時候大人在民居生產,護衛也不方便……」

張夫人斷煙桿豪氣萬丈地一揮,「無妨!刺史府旁邊那一條巷子的房子,都是我張家的,我明兒就收回房子,雙倍補償,叫那條巷子的住戶都悄悄晚上依次給搬乾淨了,到時候你們的護衛提前入住左鄰右舍,那不鐵桶也似?」

君莫曉、採桑:「……」

打擾了。

有錢人的世界我們不懂。

那就這麼說定了,張夫人立即就親自安排民居遷居的事情,君莫曉去安排產房物品準備和消毒的事宜,採桑帶著張夫人準備的上好補品回府,走到一半想到上次給小姐買過的一種酸糕小姐很有興趣,便再去買了一點,小轎轉過一條街巷,採桑忽然聽見外頭有悶聲擊打和低低呼救之聲,聽聲音是個女子,她下意識掀開轎簾看了一眼,果然看見旁邊一個暗巷裡,有個女乞丐正在被幾個乞丐毆打,那幾個渾身污髒的乞丐毫無憐香惜玉之心,將那女子踢得葫蘆一樣在滿地髒水里滾,那女子已經發不出慘叫,只有聲聲嗚咽聽來凄慘,採桑瞧著,屁股一挪就想下去,驀然觸及懷中糕點,猛然想起自家小姐。

她跟著文臻一段時日,眼見那風浪不絕,明刀暗箭,也早知人心險惡,想著小姐非常時期,自己萬不可多事惹來麻煩,當下屁股又穩穩坐了回去,還催轎夫走快一點。

然而即將掠過巷子的那一霎,轎簾被風掀開,他一眼看見有個男子蹲下來,手伸入那已經快要暈去的女子懷中。

採桑猛地蹦下來了。

她衝過去,同時叫那幾個扮做轎夫的護衛上前,拳打腳踢將那幾個乞丐揍了一頓,完了採桑姑娘還在那個伸手的乞丐腿間蹦了蹦,蹦得那傢伙一聲慘叫徹底暈了。

採桑救完人,從懷中掏出一點錢和一點點心,放在那半暈的女子身邊,就打算走了,再多的事她不做了。

然而此時那女子忽然迷迷糊糊地道:「……採桑?」

採桑驚得手一抖,這才仔細去看那女子的臉,輕輕撥開那被汗水泥水血水黏住半邊臉的亂髮,仔細辨認半晌,她的手越發激烈地顫抖起來。

「……是你?」

……

澆完花後的文臻,看著幹了一半的荷塘,微微皺起了眉。

今年的旱災,看樣子是免不了了。

六月的日頭已經十分毒辣,她就在花圃里站了一會,就已經汗出如漿,忽然頭頂多了一叢蔭涼,再轉頭看見蘇訓舉著傘站在自己身後,一手接過水壺,十分不贊同地道:「大人,澆花這種事,花匠來便好,您莫要被日頭曬著了。」

文臻笑了笑,從善如流地跟著他走到廊下,心想很可能快要生產了,不多動動哪裡行。

蘇訓一把她送到廊下,就站到了另一邊,剛才傘下那一霎的接近彷彿沒發生過,文臻看他一眼,道:「今年註定大旱了,有時候我想,你要是能扭轉這沒完沒了的日頭該多好。」

蘇訓微微一笑,道:「這世上哪有那麼神異的能力呢。」

「你的能力不就很是神異嗎?」

「老天不會那麼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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