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百零三章 交心

「聽說沒,豐寶倉出事了,整個燒毀了!」

「天啊,那裡頭的糧食是不是都沒了!」

「那是當然。」

「那今年的賦稅……」

「豐寶倉被毀,刺史大人被軟禁待勘,定王殿下接管湖州,聽說接管湖州第一件事,便是將刺史大人準備遞往天京減免今年賦稅的摺子給扣下了,重新寫了一份摺子,說了豐寶倉的事,並表示要為國分憂,勢必要把豐寶倉最快速度填滿!」

「最快速度填滿?那還不是落在我們頭上!」

「還有徭役呢!糧倉重建,不也是咱們的活!」

「說起來,都怪刺史大人監管不力,怎麼能讓豐寶倉出事!」

「你這話說得好。豐寶倉怎麼就出事了?那麼大的倉,專門做過防水防火治理,倉房幾十間,聽說在一刻鐘內就全部燒了起來,你說怎麼可能?我倒是聽說,火頭還沒起,定王殿下就出了驛館,火剛燒沒多久,定王殿下就到了一個時辰才能到的豐寶倉……你想,你細想!」

「這話沒錯,我家一個遠房親戚就住在城南,離豐寶倉就一里許的距離,那晚他也參與救火,但是他拎著水桶到的時候,定王殿下就到了,當時大家都見著了……驛館可是在城東呢!」

「聽說定王殿下一直和刺史大人不對付……」

「不是說定王殿下一直追求刺史大人嗎?」

「追求未果,屢屢受拒,然後挑春節上,還……」

「還怎麼?」

「你把耳朵附過來,聽我悄悄和你說……對,就是這樣這樣,那樣那樣,你說定王殿下氣不氣?」

「哈,這可真是……」

「你們啊,還有閑心說這些閑話,沒見最近湖州城都亂了套嗎!那位殿下,不僅送了當日豐寶倉失火事件的證人上京狀告刺史大人,還截走了刺史府全部大權,要求湖州獻祥瑞於朝廷,把湖州富商們逼得焦頭爛額;又說湖州官員們怠職,要求將文大人這段時間處理過的案卷卷宗全部重新清查,官員們最近好多日沒覺睡了;州學士子那裡,他倒是體恤了,說人家課業太重,讓多休假,取消了刺史大人布置的課業,每日只上半天學,據說現在各秦樓楚館多了很多有錢有閑的學生,倒把人家父母急得發愁;又找州軍的茬子,說州軍武備廢弛,讓每日繞山操練,聽說累死了人……」

「江湖撈倒是機靈,這邊刺史大人剛被軟禁,那邊江湖撈就停業了,剛出的菌菇九鮮鍋底,那些老饕們叫苦不迭……不過聽說豐寶倉旁邊新開了一家叫好相逢的店,十分别致,菜色美味且立等可取,物美價廉,已經有很多人趕去了……」

「別管什麼吃喝了,先想想我們自己吧,聽說定王殿下異想天開,要加固湖州城防,每家每戶抽丁去修城牆了,正當農忙時節,這時候修城牆,天又熱,人受罪不說,田裡的農活怎麼辦?誤了收成,今年的稅又交不上……」

話題到了這裡,就繼續下去了,一片唉聲嘆氣之聲,眾人仰起頭,看著天際那頂燦爛到似乎要就此永恆的日頭,恍惚地想起,這似乎是第二個滴雨未下的月份了。

秧苗枯死了很多,歉收近在眼前,不好的消息卻一個接一個,眾人回頭看看街道,總覺得前段時間剛剛恢複繁華的街道,最近似乎都寥落了許多,隨即想起那即將臨頭的沉重的賦稅,有人不禁長聲嘆息。

「如果要把豐寶倉填滿,那今年的賦稅只會比往年更高几成啊……」

「不止,我聽衙門裡說,定王殿下身邊的幕僚定了往年賦稅加五成的稅額上報朝廷了!」

「加五成!」

「天啊!」

「老天,希望刺史大人無辜,重新回衙,可別再讓這位殿下折騰了啊!」

「就算刺史大人能夠擺脫罪責重回刺史之位,她能立即完全否掉定王殿下的決議嗎?」

「……我現在也不敢奢望減免了,但能和往年一樣也成啊!」

……

關於定王殿下即將給湖州加稅的消息,也傳到了與湖州相隔兩城一水的定陽那裡。

甲四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才明白當初船上,公子聽見定王抵達豐寶倉的時候,為什麼說了那句「不好。」

敢情他那時就預見了定王殿下趕去是要奪權的,而奪權之後的殿下,為了在最短時間內展示能力和威權,會將文臻的一切既定政策推翻,其中必然也包括賦稅。

一來滅文臻氣焰,二來討好他父皇,何樂不為。至於湖州百姓死活,定王殿下可不會管。

甲四奔去向唐羨之稟報這消息,同時十分扼腕地道:「可惜了公子的布置,不然本該是女刺史大人陷入泥潭的,現在好了,便是朝廷定了重賦,那也是那位殿下的過錯。刺史大人臨了再出來周旋一下,最後就算賦稅和往年一樣,百姓也只有對她感激涕零的!可恨我們當時趕著回來收拾川北這邊,無法阻擾,竟便宜了她,更可恨的是,到底是誰通知定王趕去豐寶倉,又是誰攔住我們的!」

他十分懊惱,想著公子一箭數雕連環好計,竟然就這麼給一個蠢貨衝出來給攪合了,而那個驅使蠢貨衝出來的人,自然是罪魁禍首。

唐羨之正在澆花,一襲白衣在風中清透疏朗,笑容也是疏朗的,似乎落空的算計,於他也不過是這花瓣尖瞬間消逝的晨露,一閃便不見了。

「你猜是誰?」

甲四正想說我又不是公子如何猜得出?看見公子唇角那竟然含著幾分滿意和欣賞的笑意,靈光一閃,不可思議地脫口而出:「文大人?」

唐羨之放下水壺,又不嫌臟地親自施肥,笑道:「你倒比甲三聰明。」

甲四倒抽一口涼氣。

還以為是卯老或者那位的手筆,誰能想到竟然是那位女刺史自己挖坑。難道她竟然也猜到了公子的後續計謀,所以才把定王拖出來頂上?

這可真是……

震驚半晌,他終究不甘地道:「或許當初我們該派人去勸說定王殿下,收斂一些,莫要染指賦稅……」

唐羨之搖搖頭,沒有說話。他如何想不到這一點,但燕絕其人性格偏執暴躁多疑,不是個雅納諫言的人,真要去說了,倒可能是反效果。

他凝視著腳下一株鳳尾蘭,純白的花朵微微含羞地垂著,花葉豐碩飽滿,花盤沉甸甸如粉團團的嬰兒,不知怎的他便想起那個女子,想著那夜迎藍山莊密道下按她在壁前時感受過的清甜的呼吸,想起他曾經險些碰觸卻被她擋開的即將落在她腹部的手。

算算日子,或許也要逼近那個日期了。

湖州還未安定,卯老雖然落馬,對湖州的布置卻可能還有後手,定王也盤桓於她身側,她,能夠安然生產嗎?

……

「我有種很快就要生產的感覺。」刺史府里,文臻也在澆花,放下噴壺時,她雲淡風輕地和身邊的採桑說了這麼一句。

採桑一個趔趄,險些栽進了花圃里,她有點驚駭地轉頭去看文臻的肚子——雖然不能確定小姐到底懷孕幾個月,但可以確定的是一定還沒足月,且肚子也並不算大。

對文臻極度的信任讓她連質疑的話都沒說,下意識拔腿就走,心裡盤算著穩婆大夫以及各種用品雖然都準備好了,但是穩婆還沒有入刺史府,還是早些想辦法安排的好,只是目前刺史府被嚴密看守著,如何要把這些人不動聲色地引入府中,也是個問題。

「回來。」

採桑回頭,看見她家小姐笑得有點無奈:「不要這麼聽風就是雨,我只是感覺,說不定,是錯覺呢。」

「就算是錯覺,也得先預備著。」

文臻搖搖頭:「不是時候,被燕絕察覺的話,麻煩就大了。」

採桑還要說話,一回頭看見張鉞來了,只好住了口,知道兩位大人有公務商量,便先行退下,只是終究心中煩亂,自覺肩上擔了如山之重,卻又無人可以分擔,在園子里一陣亂晃,想找寒鴉冷鶯,都沒找著,卻忽然看見蘇訓站在園子的一個角落,彷彿在和對面的人說話,對面的人卻被一座假山掩住了身形,看不見模樣。

採桑悄悄地走過去。

但她今日穿了木屐,地面卻是石子路,走路清脆有聲,因此走不了幾步怕被發現就停住了,躲在一株樹後,隱約聽見那邊蘇訓道:「……此事便作罷了。」

對面似乎有點爭執,蘇訓語氣冷了下來:「……那是我沒有機會。」

過了一會他道:「……已經只剩兩次了。」

最後他道:「好吧,我試試看。」

過了片刻,蘇訓轉身,採桑心中一跳,急忙要躲,卻見蘇訓往自己這方向走來,心事重重模樣,採桑看著身後也無遮擋,乾脆從樹後走出,做出剛剛過來模樣,驚詫地道:「咦,蘇先生你怎麼在這裡?」

她凝視著蘇訓的臉,往日里因為心理障礙,她不怎麼願意看那張酷肖殿下的臉,此刻日光下仔細瞧,忽然發現蘇訓的臉色好像比以前蒼白,乍一看透明似的,連唇色都淡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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