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百八十四章 惡龍

這一聲一出,眾人嘩然,先是後退,隨即驚醒過來,又呼啦啦跪了一地,大多數人不敢抬頭,少數膽子大的人從胳膊縫裡飛出眼神,偷偷瞄那位傳說中「桀驁散漫,才智過人,妖妃之子,深受帝寵,且與東堂史上第一位女刺史有不得不說的曖昧故事的」傳奇皇子。

燕綏卻只看著燕絕,聽見他那一聲,手中玉棍看似輕飄飄地又敲了出去,「嗯?老五?」

燕絕眼睜睜看見那一棍敲下來,想要躲哪裡躲得掉,邦地一聲悶響,另一邊孤拐上又挨了一下,又是嗷地一聲大叫,噗通一聲便跪在地上,他一隻手撐住地面,勃然大怒,然而一抬頭對上燕綏毫無感情的眼眸,猛然噎住,只能又怒又恨地道:「……三哥!」

燕綏這才收了玉棍,上下打量他一下,道:「皇子代天巡狩,講究體氣莊嚴,你如何這般模樣,速速起來說話。」

他兩棍子把弟弟揍得跪地上起不來,還在怪人家不成體統,滿地官員百姓聽得目瞪口呆,從來皇家子弟高在雲端,眾人想像中相處定然也是揖讓端嚴,個個都是神仙人物,吃飯說話都口吐芬芳如蘭似麝才對,沒想到竟然是這上手就揍,和自家村子裡大哥教訓弟弟也沒個兩樣。

燕絕嘴角抽搐,想罵不敢罵,手指按在自己刀柄上,卻知道自己的刀肯定沒燕綏棍子來得快,何況燕綏拿個棍子揍他和他拿把刀出來意義不可同日而語,再看看自己護衛,早已被燕綏的護衛隔在了千里之外,只得咬牙掙扎而起,連退三步,才冷笑道:「三哥不是回京了么?如何忽然出現在湖州?該不是……」他眼角不懷好意地瞟向文臻,正想牽扯些流言蜚語,燕綏已經截斷了他的話,手撫著玉棍,輕描淡寫地道:「怎麼,我來看看你,不成么?」

燕絕冷聲道:「自然成。只是我亦是皇子親王,如今代天巡狩,見我如見父皇親臨,你卻敢當眾侮辱毆打於我,你這是要反了嗎?」

湖州官員百姓神色駭然,悄悄地向後蹭——這對皇子兄弟傳說不和,但真的不和到這個地步?這一見面當眾這般撕咬,他們這些幾品小官,升斗小民,如何敢聽?

四面望望,卻又無處可逃,再看看刺史大人,正笑眯眯觀戰呢。

眾人頓時覺得安心,那就呆著吧,天塌下來有刺史大人頂著呢。

燕綏的玉棍輕輕敲打著掌心,有節奏的啪啪聲里他微微笑道:「代天巡狩,如朕親臨?你還知道啊?那老五,你確定真要我當著湖州官民的面,和你好好數數你如何代天巡狩,給父皇掙那天子尊嚴的嗎?」

燕絕抬頭盯著燕綏,燕綏還是那淡淡渺渺的笑意,他瞳仁比常人更大一些,也更亮和冷,深潭蘊星,幽淵映月,可那深潭幽淵映蒼穹游雲,映極光冷輝,不映這紛繁人影來去萬千。

在這樣的眸光之前,燕絕甚至都興不起勇氣去抗爭。

畢竟,無論是手段還是狠辣,燕綏都死死壓著所有人。

文臻說得對,只要燕綏來了,他就連嘗試一斗的膽量都不會有。

玉棍敲擊掌心的啪啪聲輕微,卻聽出了他一背的冷汗,玉棍忽然伸過來,燕絕驚得渾身一顫,又去抓刀柄,玉棍卻輕輕將他向後一搡,燕綏的聲音也放低了在他耳側:「老五。最後警告你一次,在湖州安分些,不要起什麼無聊心思,不然下次,敲的就不是你孤拐了。」

燕絕咬牙低聲冷笑道:「怎麼,怕了?自己的女人守不住,怕飛了?你倒是痴心,巴巴地追來警告我,也不想想,這女人一陞官,就忙不迭地和你劃清界限,對你又有幾分真心?」

燕綏玉棍一抬,燕絕下意識一縮,燕綏那玉棍卻只是點點他臉頰,唇角一勾:「雖然你妄圖挑撥離間的嘴臉很是可笑,但是你口臭依舊會惹我生氣,你再多說一句,我這棍子就塞你嘴裡攪碎你一嘴牙,父皇問起來,我就說代他懲罰你路上狎妓,想來他會深表贊同。」

燕絕不敢說話了,低頭死死咬牙,文臻忍笑帶著湖州官員上前拜見,又有精乖的官員端了椅子過來請宜王殿下和定王殿下坐,燕絕用眼神示意那官員把自己的椅子放得離燕綏遠一點。

燕綏也便坐下來,對著下頭一地的官員百姓,狀甚溫和地道:「本王路過湖州,聽聞挑春節盛況,特來遊玩一番而已,不想擾了各位雅興了。」

眾人急忙賠笑道殿下言重,此乃湖州之幸云云。

燕綏又道:「今日已見聞挑春節諸般有趣遊樂,便再見見湖州諸般英傑。」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當下便按規矩,德高望重的鄉老、有頭有臉的士紳、才學出眾的士子,分批來拜見殿下。

鄉老磕頭時燕綏沒有說什麼,士紳以李連成為首磕頭時,燕綏抬了抬手,道:「李兄三歲失怙,五歲失恃,叔父如狼,嬸母似虎,然李兄天生英才,十五歲叔嬸如願暴斃,家產重回李兄手中,之後以轉賣洋外琉璃器起家,成就這湖州豪門第一,心志毅力,令人感佩。」

他這段話語氣滿是讚譽,用詞卻極毒辣。眾人凜然不敢抬頭,李連成額頭熱汗滾滾而下,這個口齒便給的湖州巨富此刻只能磕頭,腦袋磕在冰冷地面上邦邦有聲,一句話也不敢說,燕綏說完也不多看他一眼,對第二位的士紳道:「方先生令嫂可好?」

只一句,那位麵糰團一臉喜相的富家翁臉便像開了顏料鋪,而他身後第三個人的腿已經開始發抖,燕綏看他一眼,道:「令夫人家財萬貫女中英傑,本王聞名久矣。閣下卻頗有些不是東西,你都這把年紀了,還在外頭不斷添香火,本王很替你張家擔心,再這麼生下去,你張家的家產還夠分嗎?」

那張姓士紳抖著手臉色如鬼,眼角瞟著人群外他那臉忽然發青的夫人,也只能像李連成一樣拚命磕頭,只盼著這位可怕殿下嘴裡不要再冒出什麼要命的話來。

後頭所有人抖如篩糠,但再抖也不能不拜不能不聽,第四個人趴在燕綏腳下,半抬起頭,眼神里全是哀求,燕綏忽然轉頭對文臻一笑,道:「刺史大人。」

文臻微笑:「殿下。」

「湖州士紳,大人覺得如何?」

文臻看一眼底下跪的士紳們,那群之前恭謹里總藏著三分疏離傲慢的鉅賈們,此刻都巴巴地瞅著她,眼神里滿滿哀求。

燕綏的手擱在椅子扶手上,拿著玉棍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日光下手指比那玉更白而通透。

每敲一下,那群人便顫一下。

她心中微熱,既感動又有點想笑,於那即將綻放的笑意里又升起淡淡的心酸和歉意,最終還是勾起唇角:「湖州士紳熱心赤誠,向來和官府關係良好。都已經和下官打了包票,日後諸般事務,出錢出力,責無旁貸,絕不推脫呢。」

燕綏眼風淡淡飄過去,還沒開口問,眾人已經急急道:「這是自然!」

「我等願為大人馬前卒,但有任何需要,大人儘管使喚!」

燕綏這才一點頭,道:「士紳商戶乃一地經濟支撐,湖州士紳如此明事理,實乃朝廷之幸,湖州之幸,回頭文大人記得上報朝廷予以嘉獎。」

「是。」

「都下去吧。」

一群人如蒙大赦,文臻眼尖地看見有人下去的時候袍子濕了。

輪到士子們拜見時,那群氣焰一直都很盛的士子們明顯蔫了很多。

文臻認出領先一個少年,正是之前廣場鬧事時帶頭人之一,也是今日蹴鞠的參加者,顯然是個反對她的活躍分子。

那士子磕頭時,燕綏道:「令尊……」

那士子似嚇了一跳,急忙給燕綏磕頭,大聲道:「殿下,草民沈全期拜見!」

燕綏停住,又悠悠道:「令堂……」

沈全期更加緊張,臉色漲紅:「殿下!」

燕綏一笑:「怎麼?不讓本王說話?」

「草民不敢!」

「不敢什麼?不敢聽?」

「殿下……」

「世人誰無虧心處,世間誰人不畏譏?」燕綏緩緩道,「閣下如此道德完美,求全責備,刺史大人在你嘴裡都一錢不值,本王還以為,閣下自身行端坐正,心懷坦蕩,無所畏懼呢。」

「草民……」

「聽聞你們文人,向來講究風骨,願為諍臣。便是帝王之非也敢言,不僅敢言,還要大言特言,如若帝王不納那便更好,死諫一場便可成千古美名。想來先賢這種美德定然也為你等所仰慕,不然也不會有前幾日的廣場罷學之舉。諸位學子當日州學廣場之上慷慨陳詞,據說也曾提及本王,如今本王既已來了,這般當面怒斥王駕博千古美名的機會,自然是要給你們的,想來你們也不捨得錯過。」燕綏舒舒服服往椅子上一靠,玉棍一指,「來吧,當日,以及今日蹴鞠時,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就在這裡,再來一次。」

眾學子:「……」

不是,您堂堂皇子,居然還翻舊賬咋的?

再說一遍自然是不敢的,那些混賬話兒真要當著當事人面說,自己首先就要羞死,再說刺史大人剛來那日和今日,眾人早已看出是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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