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繞了半圈,走過了一段山路,便心中嘆了口氣。
這批百姓裡頭,沒有她想要遇見的人,一個都沒有。
沒有必要再跟著花轎走回頭路了,她找了個理由下轎來,天色已經漸漸暗沉下去,又該找地方睡覺了。
文蛋蛋已經回到了她的頭髮里,正緩慢地順著她的頭髮往下捋。
鐵柱找好了宿處,拿出昨天沒吃完的兔肉烤了烤,還就近挖了個小陷阱,不一會兒便神奇地抓住了一隻山雞。
文臻將采來的野果漿汁拌黃泥塗在山雞上,雞肚子裡頭塞上菌菇乾果,埋在泥坑裡上頭架上火,過了半個時辰扒出來,便是一隻改良版的叫花山雞。外皮因為加了野果漿汁微微皺縮有韌性,散發著淡淡的開胃的酸甜香氣,雞肉十分滑嫩,一口爆漿,雞腹內的油令那些菌菇乾果越發香腴,入口肥厚,有豐富的肉味和林木清香氣。
鐵柱一看見那雞,就立刻撕下一半,然後抓著自己那一半吃得頭也不抬,那隻肥狗在他身邊轉來轉去,拚命想要搶上一口。
鐵柱一邊吃一邊嗚嗚嚕嚕地道:「吃啊,快吃啊,我就知道你這手藝好,不先撕下一半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快點吃,不然我真搶了!」
文臻撕下一隻雞腿,忽然哎喲一聲,將雞腿扔了出去。
鐵柱嚇了一跳,「怎麼了怎麼了?」
「我剛才好像摸到了蟲子!」文臻懊惱地揮手亂拍,「這山間蚊蟲這個季節還這麼多!」
「哎呀你說了我幫你拿了不就行了,扔了多可惜!」鐵柱一拍肥狗,「去,便宜你了!」
肥狗歡呼著奔下山坡,文臻聽見它嗚嗚的尋找聲,過了一會兒那狗回來,嘴裡咔嚓咔嚓嚼著雞骨頭,又意猶未盡地將剩下的全部的雞骨頭都啃了。
鐵柱笑罵一聲饞,便張羅著休息。這回沒有棚子了,卻找到一個山洞,只是十分窄小,裡頭也不通,鐵柱找了些乾草來,又點燃了一堆火,才帶著肥狗,說一聲我們守在洞外,然後十分避嫌地遠遠在洞外頭睡了。
文臻也就躺下,抱頭想著心事。
今天不是沒想過在留山百姓人群中直接揭露身份,但是她心中還是有一些別的想法,還是再等等吧。
也不知道司空昱這個傀儡祭司有沒有回去,那個殺了昭明郡主的男人又是誰,事後會不會想到當時可能還有人在,回頭來追殺她這個目擊者。
已經過了一日兩夜,如果燕綏真的回來的話,現在應該也已經摸到她的線索了,那麼到現在還沒出現……
她鼻尖忽然嗅見一股熟悉的濃烈的氣味。
文臻霍然起身,還沒坐起,手指已經扣住了袖底的匕首。
一道風卷過,同時低低的聲音響起:「文大人,先別動手!」
更加濃重的血腥味傳來,文臻沒動,在黑暗中扣緊手指,低聲道:「誰?」
那人在她半丈距離外停住,洞里的回聲令他的聲音聽來沉厚而空洞,他嘶啞地道:「文大人……我……我是殿下屬下英文隊里的言三……奉命尋找您的蹤跡……」
「你受傷了?」
「是的……大人……我今天原本聽見了您唱歌,正要去聯絡你,卻……卻遭受莫名人士追殺……好不容易甩掉人……尋到了這裡……但是……我也來不及回去報信了……但我已經留下了記號……殿下的人很快就能找到您……我來……是要告訴您一件事……」
「什麼事?」
「您……您之前有沒有遇見一個侏儒暗衛……」
「沒有吧……」
「文大人,殿下出事了……他在安王府被無數毒物圍困,受了毒傷,然後得知您遇險,星夜奔赴留山……本來是想請您幫忙解毒的……結果一抵達就得到了您失蹤的噩耗……殿下不得已強行運功醒來主持大局……引發舊毒傷病,又有人不斷刺殺,殿下受了傷……殿下雖然控制住了局勢……自己卻昏迷不醒……」
「什麼!」文臻驚得站起,「殿下怎樣了?要不要緊?你快帶我去尋他!」說著就要往外走。
那人卻沒動,忽然劇烈地低聲咳嗽起來,苦笑道:「……文大人……我沒辦法帶你去啦……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千秋谷中缺醫少葯……鳳三當家已經派人護送殿下出山尋醫了……殿下來留山之前曾派出一個侏儒暗衛……帶去他的毒血……另外還有一枚給您治傷的藥丸……那個侏儒暗衛失蹤了,這個暗衛本是最擅長追蹤行跡的一個人……我們懷疑他可能已經尋到了您……我一路追過來……」
「他已經死了。」
「是……是誰殺的?」
文臻沉默了一會,道:「我。」
「……」
片刻後,護衛驚得聲音都變了,「您……」
文臻卻沒解釋,護衛似乎也沒什麼力氣追根究底了,只喘息道:「……那,那東西,您拿到沒有……」
文臻苦笑一聲,道:「我以為那是刺客,直接把人殺了,哪知道還有什麼東西呢。」
護衛連連嘆息,聲音卻漸漸氣促,忽然踉蹌一步,撲倒在她腳下,抓住了她的袍角,道:「……您小心,您小心,你身邊的人……可能……可能……」
他話還沒說完,喉間發出一聲輕微的「格格」聲,便戛然斷絕。
文臻靜坐著,良久,彎腰摸了摸這人已經變冷的手指,然後將他拖到山洞的暗處,拿乾草蓋了。
她摸索著自己的腰帶,從裡頭抽出那條帕子,摸了摸,又湊到鼻子邊嗅了嗅。
她嗅見了淡淡的毒血氣息。這血量不大,只有一滴,不會是擦拭傷口所致,倒像故意滴上去的。
像燕綏的風格。
她又摸出了那個小木盒,裡頭確實是一顆藥丸,嗅了嗅,和之前燕綏給自己的那些他師門的葯似乎也無多大區別,沒有問題。
她將藥丸拈在手中,按說她現在很需要這個,她需要健康的身體和強大的實力,才能和這世界一切的惡意和謀算周旋。
然而嗅著那清逸微苦的香氣,聽著這夜風聲和緩,不知怎的,她遲遲沒把這一顆葯納入口中。
半晌,她還是嘆口氣,將木盒收起,又嗅了嗅那帕子,撇了撇嘴角,將帕子塞進了袖子里。
然後她翻個身,便睡了。
……
無名峰上摻著血的黑土泛著濕潤的腥氣,遍地枯黃的竹葉灑著斑駁的舊血,山體的縫隙里黏著火堆燃盡的灰燼,一個草草挖開的墳坑裡還留著人體躺過的痕迹。
這裡是昭明郡主被殺的現場,也是英文及手下護衛最終失去文臻全部蹤跡的地方。
以英文這一隊人能夠挖地三尺尋找蹤跡的能力,已經在這裡找了半日,可見掩藏痕迹的人的強大。
燕綏的身影飄過來的時候,英文的苦瓜臉已經快要掉到腳背上。
所有的印跡並不是被抹去,相反,都在,但是所有的印跡追到最後,要麼是回到原處,要麼是到了死角,根本追溯不出正常的路線。
「擴大範圍。」燕綏低頭看了一下,他沒有看英文指出來的屬於文臻的那些痕迹,卻找到了幾個十分疏落的痕迹,那痕迹是腳印,十分纖秀,但奇異的是,十分分散,相距很遠,有的還不全,像一個鬼魅一樣,在空中一飄一飄走路。
因為相距太遠,太少,不成正常步伐軌跡,混在其他人和來去野獸的腳印中,便顯得十分不起眼,所以英文也沒有在意。
「就找這個腳印,一直找,找到最後一個為止。」
過了一會兒,有人奔來叫:「那腳印總共就出現三次,三次距離長達里許,到了一里多外的一處崖邊就沒了!這崖矮,我們已經派人下去看了。」
「都下去。就順著那印子追。」燕綏語氣平靜,他難得穿一件黑色的薄氅,絲綢的質地柔滑起伏,在黑夜中也反射出粼粼的光,越發襯得神容如雪。
他掠下矮崖,崖下灌木叢生,護衛們紛紛在砍著灌木叢,也果然每隔一段距離,便發現灌木叢被人為踩踏過的痕迹,都是相距甚遠。
英文給燕綏拿來一雙可以套在靴子外頭的特製薄鐵靴,道:「殿下,這種地方最多蛇蟲,這裡路又看不清,且套上以防萬一。」
燕綏並不理會,他一言不發,似乎在聆聽著什麼。
好在這一段路並不遠,很快前方豁然開朗,眾人才發現這矮崖下還連接著一段山路,踏上山路後不久,因為灌木減少來往人多,那稀落的腳印便更難找了,眾人正在犯難,燕綏卻簡簡單單地便指了個方向。
一行人身形如電在山道上閃過。
對話聲隱隱傳來。
「殿下殿下,你怎麼能確定那個方向的?」
「沒發現這條山路上的蛇蟲比崖下少很多?」
「呃,來往行人多的地方,蛇蟲少也是應該的吧?」
「矮崖之上,那墳頭附近,蛇蟲也少。只有矮崖下那一截多,而矮崖下蛇蟲的分布,才符合留山這些毒物的分布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