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百三十一章

「人生哪來那麼多的情深愛重呢?大多不過是不得不同行一路的孽緣罷了。」

薄胎雲窯瓷盞瑩潤晶透如一捧水一般,被捧在更加瑩潤晶透的手掌中,那手指指甲輕輕敲著瓷盞邊緣,發出的聲音如斷金碎玉。

說話人聲音卻懶懶的,曳著點散散的尾調,聽得人總會泛起淡淡的倦,像行路遇春水,願投身溺於其中。

「娘娘,陛下宣您前去景仁宮。」

德妃站起身來,笑一聲,道:「我這德勝宮啊,總是盛不下我們陛下的御駕吶。」

菊牙於無人看見處慣例地撇撇嘴。

是咧,陛下找娘娘,從來不來德勝宮,都是宣娘娘去景仁宮。外人都道娘娘盛寵,可誰又知道,上次陛下因為聞老太太叩閽來德勝宮,是最近十年來的首次呢?

「帶著我們小廚房新研究出來的紅薯餅,給陛下嘗嘗。」

菊牙應一聲,隨手從桌上拿起一碟德妃沒動的有點涼了的紅薯餅,油炸過的食物,再經過放置,泛著膩膩的油光,看著實在很難引人食慾。

菊牙不在意,她知道德妃也不在意。

因為就算帶了新鮮出爐的點心去也無意義。

但是娘娘還是要帶的。妖妃嘛,總要顯出幾分配得上這妖和寵的姿態。

德妃隨便披一件薄氅,雖然天氣還沒冷,但她比較怕冷。

經過前庭花園的時候,花匠正在伺弄花草,德妃不喜歡那些養在盆子里的嬌貴的花,她喜歡大株的,需要在地里直接種植的花。

花匠的花鋤下得深了一點,翻出一點雪白的東西來,花匠的臉色並無異常,卻在看見德妃過來的時候,一鋤頭將旁邊的土翻過來,將那東西蓋住了。

德妃卻已經看見了,轉頭對菊牙笑一聲:「看這位置,大抵是我們的清儀姑姑。」

菊牙道:「聽聞那邊現在每年清明還會給清儀上一炷香。」

「倒真是情深義重。」德妃這語氣聽來竟然頗有幾分誠懇。

菊牙沒說話,眼前似電光一閃,轉為夜色里深紅的宮廊,飄揚的紗幕,輕而沉穩的小小的靴子,紗幕後赤裸的腳,趾尖蔻丹鮮艷,輕輕一撩……

一忽兒又轉為多年前眼前的這一片土地,那冬日裡澆下的冰水,凍實的冰層,冰層下還保持著扭曲輾轉呼號姿態的屍首們……

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便有了離別。

至今日依舊不復歸。

菊牙在心裡嘆了一聲,面上卻依舊撐著孔雀般的嘚瑟勁兒,高昂著頭將狐假虎威的姿態扮個十足。

娘娘懶,懶得扮寵妃姿態,她就得把這份勁兒撐足了,這麼多年,她也算是明白了,有時候,韜光養晦就是傻。

景仁宮裡,皇帝一身便袍,正在看一封奏章,菊牙看一眼那奏章封面,黃底黑邊,不是正式奏章文書,是封疆大吏為了和皇帝聯絡感情用的問安摺子。

一般只會說些家長里短,對皇帝噓寒問暖,彙報一下自己忠君愛國的日常心情,而陛下的回覆也多半以朕躬安開頭,以愛卿好生為國保重結尾。

皇帝也不待進來的德妃施禮,便招招手示意她坐過來,將那摺子往德妃面前一推,笑道:「我答應過老三,不隨便安排他的事情。但老唐這摺子里話說得懇切,現今局勢你也知道,唐家的態度至關重要,你是燕綏的母妃,你且來拿個主意。」

德妃打開摺子,看一眼,眉一挑,笑了。

「唐孝成想要把唐六嫁給燕綏?」

……

千秋谷內。

屋內的獰笑聲又起。

鳳翩翩眼底含淚,眼看著那雙骯髒的手,快要觸及那已經渾身發抖卻依舊不肯走的小姑娘的衣襟。

怒火似摻了毒摻了沙子,一把把灼熱地揉在胸口,燙得從喉管到胸腹,都含著血般的疼痛。

這個人是她選的,是她不顧聞近檀的反對提拔的,是她相信共濟盟鐵板一塊,不會為人所趁,依舊沒聽聞近檀的建議,給了這人掌握大權的機會。

她還聽信楊龐同的話,對聞近檀產生的懷疑,因此沒有阻止聞近檀去總寨見大祭司。

就在先前一刻,她還想著楊龐同不過是排斥聞近檀,名利心重一些,想要勸說他迷途知返。

是她太天真!

一口血激涌在咽喉口,下一瞬就要噴對面一個一頭一臉。

她忽然覺得腿一痛,然後身子向後一仰。

這一仰她狂喜——腿能動了!

鳳翩翩猛地躥起,一手拎起小堂,一手便要拔刀,卻發現自己竟然只有右手能動,左手抬不起來。

她只能含恨放棄出手殺人,拎著小堂躥了出去。

屋內眾人原本注意力在小堂身上,沒想到三當家突然暴起,大驚之下下意識紛紛讓開,鳳翩翩一步便躥到了院子里。

楊龐同驚訝轉身,鳳翩翩看見他便恨得眼睛滴血,一把推出小堂,喝道:「快跑!」一手就去腰間摸刀。

今日拼著死在這裡,也要將這人給殺了!

然而這一摸,手忽然又軟垂下來,力氣又沒了。

更糟糕的是,小堂也不知道是受了驚嚇還是怎的,雙腿軟垂,竟然跑不動。

眼看楊龐同一邊退一邊抓向小堂,鳳翩翩只好咬牙再次放棄,拖起小堂背到背上。

原本以為自己的手沒力氣把人背上的,結果忽然力氣又變大了,輕輕鬆鬆把小堂甩上肩,鳳翩翩心中希望又起,衝出去的時候再次拔刀,結果手倏地又軟了。

鳳翩翩:「……」

如果不是此刻情勢緊急,真要對老天大罵一聲,您玩我呢!

鳳翩翩背著小堂躥出院子,她本想衝到訓練場去,此刻大部分幫眾都在訓練場練武,但是不知怎的,要往左走的時候,腳剛踏上地面,腿便一軟,往右邊一退,又正常了。

鳳翩翩:「……」

好像真的被下蠱了……

她只能向右走,右邊往前是共濟盟幫眾的住處,一排一排的屋舍連綿,她背著小堂狼狽地跑過,心裡焦慮會隨時被攔住,但不知怎的,後來並沒有人立即追來,她順利地躥到了那排宿舍。

她也很快看見了熟人,都是老部下,她實際掌管共濟盟多年,在共濟盟忠心屬下最多,最有威信,要不然楊龐同也不會一直關著她想說服她。因此此刻看著那一張張驚異看過來的熟悉面龐,她大喜,就要將楊龐同的惡行說出來。

結果她一張嘴,發現自己竟然說不了話了!

鳳翩翩:「……」

更要命的是,小堂不知道什麼時候昏過去了,也不能說話了!

更更要命的是,她想停下來,卻一停下來就渾身發癢發痛,一旦跑起來,卻精力充沛,她不得不繼續向前沖,眼睜睜衝過了自己部下的地盤。

鳳翩翩覺得此刻比先前險些被辱還要令她想嘔血!

她這樣衣衫不整地背著另一個衣衫不整的小姑娘衝過宿舍區,自然會引起所有人的好奇,人們都跟了過來,在她身後大聲詢問,鳳翩翩聽見那些呼喊詢問,也很想大聲回答,可她不僅回答不了,只能像個瘋婆子一樣向前沖,甚至她還衝得越來越快,雙腿像不是自己的一樣向前飈,將那些追出來的人都甩在身後。

鳳翩翩:「……」

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

前方就是熊軍的宿舍,鳳翩翩此刻可不願被熊軍看見自己的狼狽狀。雖然嘴上不承認,但內心深處,她對熊軍也難免有幾分戒備和生疏,因此可以沖向共濟盟宿舍求救,卻不願被熊軍發現。

然而老天今天姓作,名對。

剛才的事情又重複了,她完全無法控制地,直直衝向熊軍的那一排屋舍。

她沒有看見的是,在她身後不遠處,文臻始終負手,笑眯眯跟在她身後。

因為鳳翩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都跟著,因此一時還沒人注意文臻悄無聲息的出現。

而熊軍的營地也有了動靜。

因為鳳翩翩已經在共濟盟宿舍鬧出很大動靜,熊軍的人都已經出門查看,並且已經在自己的院子前排成一行,此刻見她衝來,當先一人喝道:「布陣!」

共濟盟追來的人大驚,有人喊:「不可傷害三當家!」

熊軍卻根本不理,人人頂盔貫甲,一隊人走馬燈一般一轉,便隔開了追來的亂糟糟的人群,避免他們沖入熊軍營地,另一隊人圍住了鳳翩翩,堵住了她所有的去路,鳳翩翩左衝右突,面前卻始終維持著三人陣,一人刀背向前,一人橫槍於前,另一人佯攻,她不得不退,使槍的人已經槍桿一挑,將她背上小堂挑起。

小堂的身子飛出,鳳翩翩要搶,後三步一個槍手又是一挑,再次將小堂往後挑,然後下一個接力,竟然就這麼一個接一個,生生讓小堂無法落地,一直挑到了後方,由最後面的熊軍擅醫的人接著查看,片刻後道:「無妨!」

而此時鳳翩翩也已經被熊軍的陣型逼得不僅無法抓回小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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