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天牢里,先前如瘋虎一般的屠絕已經平靜下來,獃滯地望著斑駁的牢頂。
他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麼,卻不知為什麼會發生。
事已至此,必死無疑,他反倒平靜下來,也不去想原因,打定了主意,審訊的時候一定咬緊牙關,誰也別想從他嘴裡撬出一句話來。
他伸手摸了摸頸項,他頸項上有個小小的痦子,那裡藏著他為自己準備的毒藥。
如果熬刑不過,那就自戕。無論如何不能把公子牽扯出來,讓朝廷過早地盯上公子。
頭頂忽然一道風聲掠過,他霍然睜眼,還沒躍起,一條人影已經掠到他面前,手掌一翻,掌心裡一道令牌令屠絕眼睛一睜,喜道:「公子!」
他翻身而起。
公子派人來救他了!
那人點頭,道:「快跟我走!」伸手來拉他。
屠絕正要去接,那人忽然手掌一翻,掌心裡寒光一閃,屠絕一驚,下意識伸手一擋,先是叮地一聲,隨即嗤一聲輕響,屠絕只覺腹部一涼一痛,駭然低頭去看,只看見肚子已經被划出一道長長的血口。
若不是他警覺,拿手一擋,手上又有重鐐,擋住了大部分的刀鋒,這一刀就能要了他的命!
屠絕猛然向後翻倒,帶出淅淅瀝瀝一地血液,他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那黑衣人,嘶聲道:「你……你們……公子……」
那人眼神掠過一絲懊惱,揮刀又要撲上,忽然外頭有聲響隱約傳來,那人一跺腳,縱身而起,再次從天窗上躍了出去。
那人臨走時,手掌一揮,一點黑光落入亂草堆中,隨即煙氣騰起,屠絕盯著那煙氣,眼底掠過一絲絕望。
他認得那黑丸,是唐家小樓里的秘密毒藥之一,一旦散發,方圓百米之內,沾上一點皮膚都會立即斃命。
他猛地躥起來,捂著腹上傷口,撲到牢門前,將柵欄搖得山響。
「我要招認!我現在就要招認!快來人啊!快來人!」
……
留山在東堂南部的地圖上,看起來像個彎彎曲曲的大蜈蚣,長長的身軀是連綿千里的山脈,兩邊的支脈和河流則是延伸出的無數蜈蚣腳。
而在這隻蜈蚣的中段,就是文臻和燕綏當初選定的留山千秋谷所在,那一處山脈最寬廣,河流最豐富,林木最茂盛深邃,是當地最優秀的獵手也不常去的地域。
文臻坐在飯桌邊,對著三個銅板一張的簡易當地地圖,圈出了留山當地百萬土著最信奉的大祭司和祭女所在的古田山寨。
而她自己的位置,離千秋谷和古田山寨都算近,一日趕路可至。
這裡是一個頗為繁華的聚居地,一半當地土著,一半漢人,是附近數百村寨交易所在地,自然也是信息流動最頻繁的地方。
千秋谷大得很,周圍地形複雜,她一個人離開,不確定具體位置。但是那許多人,總是要採買物資的,她在隱蔽之處留下了接頭暗號,現在在等自己的屬下前來接頭。
「客官,菜來咯!」
小二托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大托盤來上菜,文臻放下地圖,眼神對四周一瞟,周圍人不少,吃喝得熱火朝天,看上去沒什麼異常。
但她總有種被人盯住後背的感覺。
她不動聲色,看著小二上菜,一盤……油炸蠍子。
再一盤,酥螞蚱。
再一盤,炸蜻蜓。
再一盤,炸蟬蛹。
……好容易上了一盤好像是正常米飯的白白的東西,再仔細一看,全是一節一節的蟲子,形狀十分引人發生某種不太好的聯想。
文臻精於廚藝,原本天下食材,只要能吃,都有勇氣入口,可是現在看著這些玩意,不知怎的胃裡酸水一層層地向上涌,她只得拚命往下咽,生怕一個不小心吐出來。
本地民風彪悍,十分排外,還頗有地域驕傲性,文臻為了不引人注目,還特意換了本地少年的裝束,彩布包頭,兩邊掛一紅一黃兩個絲穗兒,自己覺得像一左一右掛了兩串紅黃辣椒。
但看在當地人眼裡,卻覺得這少年容顏嬌嫩,眼眸圓大,十分可愛。小二為此特意多贈了一盤炸蟬蛹。
文臻聽著小二笑眯眯表功,盯著那一盤盤黑黃色的物事,滿心唏噓。
最難消受蟲子恩。
嗯,那種背後窺視的感覺又來了。
她對著盤子久久不動,周圍已經有人看過來了,一個當地漢子喝了一口燒酒,斜著眼睛笑道:「這位小兄弟,對著如此美味,怎麼不動筷子啊,莫不是個外來人吧?」
這話一說,竹樓上原本熱火朝天的氣氛頓時一靜,人人回頭。
隨即便有竊竊私語。
「聽說千秋谷那邊最近來了一大批外來人,而且個個行蹤鬼祟,還會武功,殺了好幾個當地老鄉!」
「不是說被大祭司和祭女拿下了嗎?現在都老老實實縮在千秋谷裡頭不敢動呢。」
「難說會不會跑出來一兩個,這些北蠻子,不會是來搗亂的吧?立火節快要開始了,這些北蠻子這時候跑來,可別鬧出什麼事來。」
「看他吃不吃。北蠻子都不愛吃這個,說咱們化外之民,他不吃,就拿下他!」
文臻嘆口氣。
諸位,悄悄話可以不要說這麼大聲嗎?
她不怕這些人出手,卻不願意現在就驚動那所謂的大祭司。
她只得操起筷子,忍住噁心,將面前炸得微黃的蟲子夾起一條。
她的筷子忽然一頓。
白蟲底下……
筷子頭一伸,確定了,居然是白米飯。
她心中一動,又把筷子伸進其餘的菜當中,果然,炸蟬蛹底下埋著茄子條,炸蜈蚣底下是酥裡脊,炸蜻蜓底下是牛肉末。
誰這麼好心?
文臻有一瞬間險些以為是燕綏追來了,但一想,燕綏可不是默默改裝跟在她身後的狼狗人設,他要在,這些菜就沒機會上來。
此時眾人都盯著,她也不好查問,趁勢拖過碗,一陣風捲殘雲。
分外香毫不做作的吃相,頓時打消了眾人的懷疑,男男女女土著們回過頭去,繼續喝酒談笑,說著一年一度大祭司主持的節日大會,提到在會上能夠喝到的聖水,吃到的聖餐,得到的賜福,以及大會之前必定會有的搶婿,會上的各種活動,和未來一年的許願的靈驗,眉飛色舞。
文臻默默聽著,這才知道,所謂立火節,原是當地土著的傳統節日,是為了紀念留山傳說里一位帶領土著們抗爭魔王的英雄所設。每年由留山留族中世代相傳,居有極高地位的大祭司主持,節日從十月十一開始,會一直持續一整個月,在這一整個月里,整個留山區域,全民狂歡,會有滿山繞火把、花亭比巧、平湖連歌、鬥牛、賽馬、競技、樂器連彈等等一系列慶祝活動。這一個月里,留山村寨開放,女子走娘家,親戚多聚會,交易盛行,既是祈禱來年風調雨順,也為當年冬季的物質做儲備。
而整個立火節的重中之重,便是開幕第一日和最後一日分別的祭女和大祭司的祈福儀式,今年據說還要選出下任祭女,所以整個留山的女子,都很是興奮。
茶樓上正說到祭女,文臻凝神聽,這才知道祭女並不是她想像中的選青春少女,而是要已婚女子,留族早年生存環境惡劣,磨難頗多,對血脈延續就很看重,很是尊重女性,對於「母親」這樣的身份頗多推崇,所以選祭女,也是選已婚的,面容端莊,性格柔和慈憫的女子。
而大祭司每年向上天祈禱的祭壇上,也會隨機選擇已婚女子對她們進行祝福,幫她們祈願,所以每年立火節前,就會湧現出一大批成婚女子,立火節後,則會有一大批女子懷孕。
也因此,慢慢衍生了一種新風俗,立火節開始之前,有些地位較高的姑娘會到處捉婿,看見中意的就捉走,好儘快實現已婚身份。
文臻對於這種以手段促進族群繁衍的手段不置可否,現代社會女人都不可避免被看成生育機器,還能指望古人能有多少覺悟,無論如何,女性地位高總是好事。
她比較感興趣的是眾人八卦大祭司和祭女。說起大祭司的神通,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又說大祭司身邊的神通姑姑,其中一人可令世間一切破碎之物復原,一人可瞬間消失又瞬間出現在別處,一人可見他人五臟六腑內所藏的污濁魔氣,看破一切隱秘和偽裝;一人能隔空馭天下萬物,控制水火。
文臻聽著聽著,手中的筷子就捏緊了。
這是異能!
更重要的是,這幾種異能聽起來無比熟悉,也無比巧合!
太史闌的異能是復原,君珂的異能是透視,景橫波的異能是瞬移!
會不會……
文臻的心砰砰跳起來,一時覺得不可能,哪有這麼巧的事,一時又覺得未必沒有可能,許是她們三個當時落在了一起?
她隨即想到了東堂天機府,建州離蒼南州不算太遠,天機府在大皇子的管轄之下。當初她就曾經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