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百一十八章 罵殿

承乾殿上。

驚呼聲起!

誰也沒想到聞近純如此烈性,也沒發覺她走的那幾步已經繞過面前的人,正對著柱子,她身邊最近的是太子,太子驚呼著伸手去拉,卻不知怎的還是慢了一步,眼看就要血濺當場,忽然人影一閃,伸掌將聞近純髮髻一拉,聞近純慘叫一聲,腳步頓時緩了,腦袋雖然還是撞在了柱子上,卻只是不重的一聲,但她還是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出手的人動作太猛,一時也沒站立住,向他身邊的人撞了過去,那人身子一轉,如流水如游魚,手掌一撩一帶間,輕鬆便將撞過來的偌大身體撥了出去。

這都發生在一瞬間,等眾人驚魂初定,才發現出手救人的是鼎國公厲響,以奇異手法化解他衝撞之力的是永王燕時信。

這位殿下難得上朝,上朝也從來不聲不響,是個毫無存在感的人,但剛才那一招行雲流水,毫無煙火氣,輕鬆就將分外胖大的厲響給撥了出去,著實令人驚艷,眾人都不禁多看他一眼。

但隨即太子的怒喝聲便驚回了眾人的神智。

「張鉞,你逼人太甚!父皇!父皇!聞良媛素日賢惠知禮,此事她不惜清白受損也要為我訴冤,卻被這賊子逼至如此,這是我皇家的媳婦啊!若不懲治此人,兒臣何顏再為儲君!」

幾位老臣對看一眼,都搖了搖頭。

今日之事,已經亂成一團麻,不能善了。

無論如何,皇家媳婦,被逼撞柱以表貞烈,皇家尊嚴不可侵犯,張洗馬這罪,不認也得認了。

張洗馬一旦入罪,太子就可以有機會從張洗馬入手,將整件事翻盤。

周謙眉頭皺得更深。

總覺得張洗馬今日發難是一著臭棋,生生將先前已經定給太子的罪名,翻出了變數,再加上張洗馬自承傾慕文大人,雖說抬出她容易讓人相信張洗馬無心聞近純,但是更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拿來攻訐張洗馬和文臻燕綏早有勾結。

除非確定張洗馬一定會贏,否則都不該現在露面。

殿下和文大人,太自信了……

皇帝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今日殿上的事,樁樁件件都在掃皇室顏面,再糾纏下去,還不知道要怎樣不堪。

「朝堂並非審判之所,既然各執一詞,一時難明,那就慢慢審。張鉞,別事且不論,你輕慢皇族便有罪,暫且先……」

「陛下!」

太監的尖利嗓音刺得皇帝眉頭又皺。

「西番大王有國書遞來!」

皇帝詫異地抬頭,這不年不節,和西番近日正是蜜月期,好端端地遞什麼國書?

眾人都莫名其妙,盯著皇帝展開國書,掃了一眼,臉色立即變了。

隨即他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愕然,被這一眼盯得後背冷汗直冒。

皇帝看完國書,將國書捲起,抵住額頭,支額不語。

眾人齊刷刷看著他,此刻把這半天的紛爭都忘了,都心中打鼓。

陛下性情溫和,少見各種情緒,這般頭痛之色,是西番又作妖了嗎?

正要被帶走的張洗馬,目光卻亮了。

皇帝默默抵了一會兒,太子忍耐不住,試探地喚道:「父皇……」

皇帝霍然睜眼,手中已經揉皺的國書,猛地向太子砸了過去!

「噗」地一聲,國書砸中太子額頭,軟沓沓的綢緞,自然不能造成傷害,太子卻如遭雷擊,腿一軟踉蹌跪下。

他心中隱約已經猜到了國書上說的是什麼了。

燕綏太狠!

他不敢再說一句話,連父皇都不敢再喊,趴伏在地,瑟瑟發抖,心中一片絕望。

他鬥不過。

他怎麼都鬥不過燕綏。

這是個妖孽,從小就是,如陰影,如天上冷月,月下冰,冰上火,火中毒。既淡又遠又凌厲,端著一張無心的臉,做這世上最寒光逼人的刀。

從小到大,無論大事小事,他這個太子,從未能在他手中討到一分好。

他錯了,之前是燕綏無心對付他,讓他錯覺自己可以與這個弟弟一戰,所以才敢下手,卻沒想到,燕綏都不用親自出面,就可以輕鬆打他下塵埃。

可他本無心和燕綏爭競,只要他不試圖染指皇位。

如今看來燕綏心意未改,為什麼忽然就選擇對上他?

僅僅是因為他對文臻下手?

李相撿起國書,看了一眼,眉心便一跳。

國書是西番大王親自寫來的,說西番王女在東堂受了欺騙侮辱,東宮的妾,竟然敢拿劣質香粉冒充高級胭脂賣給王女。王女表示漢人不可信,要回西番。西番王在信中質問東堂,欺辱王女便是欺辱西番,兩國既然已結盟好,何以背信棄義,令王女失望回國?是覺得西番的戰馬太肥了,再也越不過燕山關了嗎?!

那措辭,憤怒中隱含一種急躁,令人詫異。李相忽然想起聽說的一個傳聞,據說年輕的西番王十分害怕他的姐姐,一心要將這位王女給送出去,如今看這態度,這位王更憤怒的,好像並不是姐姐被欺騙這件事,而是姐姐要回家這件事……

李相苦笑一聲。

國書這一手,厲害啊。

哪怕是西番王女親自作證,都有可能被翻轉,但是從西番國內發來的國書,誰又能翻案?

皇帝坐在御座上,以手支額,一言不發。整座殿中落針可聞。

這個時候沒有人敢說話。

當然,這個人不包括聞老太太。

她總是在該瞎的時候瞎,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此刻的肅殺氣氛,上前一步,開了口。

她一開口,太子就一抖。

「陛下。老婦先前說聽見令人憤怒的奇事,因而揮杖傷了石獅。如今也該說說此事奇在何處。老婦人想先求問陛下與各位大人。張洗馬是陛下親自簡拔為太子之師,以陛下聖心燭照,以諸位大人識人之能,當真會認為張洗馬是無恥貪色之徒嗎?」

眾人默然。

自然不會那麼容易輕信,但是事關皇家顏面,又有太多話不能說。

「女孫文臻,自入宮入朝以來,不說頗有建樹,也當得起為國盡忠,為民謀福這八個字。她獻出美食無數,創立夜市,江湖撈開遍東堂,以實業接納救助無數貧民,更以江湖撈一成收益,撥建三問書屋,亦遍及全國,免費借書,提供住宿簡餐,惠及無數貧苦士子。她尋回紅薯,找到玉米,免天下飢餒之苦,更不要說協助宜王殿下,不費一兵一卒,平定長川,使我國土免分裂之災,百姓免流離之苦……十七八歲女嬌娥,別人家閨中繡花待嫁,她在兩川兇險之地奔波,就這樣,還要遭受風刀霜劍,背後攻訐!」

「老婦山野之人,也知為臣當為國盡忠,為將當馬革裹屍。但為國盡忠者不可死於國,馬革裹屍者不可受背後箭,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死於風雪!」

「老婦還記得一件事。當初長川易以福壽膏暗害滿朝文武,是文臻最先發現並救助,那段時間文臻日夜不休,奔走於各位府邸,護持各位大人渡過難關。在座者想必亦有受惠者,但是現在老婦人瞧著,俱都是漠然面目,世人趨利避害、獨善其身,記仇不記恩之醜態,原來並不獨於民間耳!」

在場官員人人不能安坐,俱汗顏垂頭急退。

「福壽膏之害,諸位大人心中應該明白。文臻救各位的,不僅是仕途,還有性命身家。文臻不求回報,也未曾以此為功。但這般的恩惠,就算不足以讓各位大人為她挺身而出,難道把持本心,不隨波逐流落井下石也做不到嗎?」

「諸位大人的性命、仕途、身家,難道都不值得撐起一回鐵骨嗎?!」

……

瞎眼老婦之前,滿朝文武齊垂首。

沒有一個人能接話,敢接話。

誅心之問。

便是自問清正,立場公允的李相蔣鑫等人,也聽出了一頭慚愧的汗。

聞老太太筆直向聖而立,微微下垂的嘴角,撇出剛硬的弧度。

文臻並沒有要她駕前罵群臣,相反,她只是分析了一下紅薯沒種出來的原因,讓聞老太太有空對德妃娘娘提一嘴。再三稱此事無妨,等她回來也一定能輕鬆解決,請祖母不必擔憂,萬萬不可強出頭。

可她意難平。

她這把年紀了,多活一天也是多浪費一天糧食,怕什麼打擊報復?這起子無情小人,她今天得把他們罵服氣了。

不僅要當面罵,還要變著花樣罵,還要給他們罵出記憶和教訓,罵得他們從此以後,再也不敢隨波逐流,落井下石!

她知道今日得罪的不僅是群臣,還有皇帝,口口聲聲,亦在責他看似溫厚懦弱,實則涼薄。

聞老太太看著表情淡淡的皇帝,心中冷笑。

既然是溫厚寬慈聞名的主子,自然也不能因為一位瞎眼老婦為受怨孫女張目,怒罵群臣便降罪罷!

「老婦眼盲之人,半截身子已埋黃土。想來便是今日宮中為孫女說幾句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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