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大海湛藍如鏡,上罩著藍天白雲,白雲之下,是一艘艘形色各異的大船,飄著各家標誌的七彩旗幟,犁開波浪,划出一道道長長的白色印痕。

這是從洋外歸國的各地商船,從斜月海域過,一部分船會回到東堂的黎州斜月港,一部分則屬於南齊的商船,穿過這片海域,回到南齊的靜海港。

這批商船並不很多,因為今年下半年,南齊和東堂這一處遙遙相對的海域,海盜猖獗,兩邊海軍摩擦不斷,隨著南齊最大的海上霸主海鯊及其勢力被剷除,以及天授大比東堂方的失利,大皇子安王殿下的半年內拿下靜海的計畫流產,因此,兩天前,東堂海軍悄然繞過海峽,抵達南齊藍灣,在黑水峪和南齊發生了一場大戰,擊沉了南齊一艘戰艦,獲得了初戰的勝利。

也因此,這一批經過斜月海域的商船,就等於要穿過兩層炮火,才有可能回家。

一艘中等大小的南齊商船上,船主正用一支洋外的遠目鏡,看著前方,兩筒圓圓的視野中,隱約可以看見前方不遠處一片隱約的黑色。

船主放下遠目鏡,憂愁地嘆了口氣。

船上另一個方向,文臻也在眺望海面,燕綏隨手拈著她的頭髮把玩,道:「看到了什麼?」

文臻嘆了口氣:「船,軍船。將前方封鎖了。這一隊商船,很可能暫時回不了家了。」

燕綏不以為意地一笑,此時看見軍船並不奇怪,黑水峪發生戰事,若是以前他會有興趣湊個熱鬧,此刻卻不想帶文臻去戰場凶危之處。

這些南齊商船,途徑東堂港口的時候,會趁機停一停,賣上一些貨。東堂建州港以前就是舶來品銷售集散地。所以哪怕雙方在打仗,按照規矩,東堂方面也不會為難這些南齊遠洋商船。

如今沿海一線已經實行戰時管制,燕綏和文臻現在不宜暴露身份,兩人便買通了南齊商船上的人,在建州港以捎帶一程為名上了船,打算跟著商船走到斜月海峽,傳說中的醫家在那附近。

南齊東堂有了戰事,南齊船再讓東堂人上船就存在風險,不過燕綏銀子使得足,船主無法抗拒。只是船上人因此都對文臻燕綏十分戒備,有時候他們討論兩邊戰事,文臻走過去想聽聽,這些人就立刻閉嘴,再加上這幾日,商船被盤查得非常緊,如今看南齊那邊也設立了封鎖線,想要過去,就不能再跟著商船了。

兩人還沒說幾句,又有軍船靠近,旗語打亮,要求檢查。

船主嘆著氣把搭板放下,那一隊東堂軍士匆匆上,上上下下搜查了很久,又命所有人站到甲板上,對著上報的名單再次查核人數,好在這船上,本就有兩個人,在建州港生病滯留,文臻和燕綏正好頂了兩人的名額,那群士兵搜尋無果,便匆匆離開,去搜下一艘船隻。

文臻看著那艘軍船離去,道:「他們在找人。」

這些人並不查看貨箱,倒是對人數非常著緊,顯然目標是人。

「剛剛發生過海戰,應該有對方將領落海。海軍自然不會放過。」

文臻對戰爭存在天生的厭惡感,又怕燕綏這個愛作祟的傢伙跑去戰場攪事,生怕討論多了,引起他的興趣,插上一腳,乾脆對遠方海峽的戰事一句不問。也不接這話。

此時天色將暮,晚霞在天際抹開七彩,霞光後日色隱隱,鍍一層閃亮的金邊,而船側半天艷紅如火,半天湛藍如水,景緻綺麗斑斕。

文臻忽然想起現代那世看過的某著名大片,騙了很多無知少女眼淚的那部,再一轉頭看見船頭正前方的桅杆,來了興緻,拉了燕綏道:「來,我們來泰坦尼克一下。」

「什麼太坦你克?」燕綏皺眉,他就不愛聽她各種怪話,總覺得每次她說這些的時候,便彷彿和他隔了一個時空,那個時空里沒有他沒有東堂,是一片令人不安的空白。

他睥睨東堂,萬事盡在掌握之中,對於「無知」和「失控」,有天生的反感。

文臻格格一笑,拉著他飛身而起,衣袂在風中一盪,已經踩著桅杆上去,然後張開雙臂,迎著壯麗的晚霞和海風。

燕綏自然而然地在她身後抱住了她的腰。

文臻的發被海風吹盪,拂在他面上,滑潤如緞,隱隱透著花和乳交織的奇異香氣,燕綏微微偏頭,貼住她的頰側,霞光映在他烏黑的眉睫,他眼底的雲天里只有她含笑的唇。

海風鼓盪更烈,文臻衣袖兜滿了微濕的風,似一雙翩翩的蝶,戀著愛人的蕊盤旋不捨去。

泰坦尼克的經典姿勢,文臻擺出來的時候,本是玩樂,然而此刻於高處見天際幽遠深邃,滄海似要蔓延至天盡頭,天盡頭一線深黑處,卻有月色悄然探頭。

闊大而靜寂,浩然而永恆,像看見天宇之外不斷炸開行星星火,千萬年宇宙卻恆定如初。

「原來,當年,傑克和肉絲,看見的是這樣的景色。」

「傑克和肉絲是誰?」

「是一對苦逼的情人。」文臻把那個凄美的故事說給燕綏聽,末了不懷好意地問他,「如果落水的是我和你爹,而你只來得及救一人,你救誰?」

燕綏稍稍沉默,道:「我爹會水。」

「那就是救我?」

「你也會水。」

「嗯?」

「而我,不會水。」

文臻:「……」

「所以問題來了。」殿下問,「如果聞老太太和我同時落水,你救誰?」

文臻:「……」

算了,送命題這種玩意,在別人的女朋友那裡是勒緊男朋友喉嚨的法寶。可遇上她的這位,只有她被勒緊的份兒。

她只好再次岔開話題:「這個故事你都不感動嗎?當年可是騙了我們寢室兩個人很多眼淚呢……」

「那兩個人中一定沒有你。」

「哦?為什麼?在你眼裡,我是這麼鐵石心腸的人哦?」

「不是鐵石心腸。而是你不會相信。我敢說你當時聽這個故事的時候,一定在想,肉絲好像有點不厚道啊,一邊享受著有錢未婚夫的資助和厚待,一邊和漂亮窮小子眉來眼去,是不是有點自私?還是她談不上多少真心,只是被未婚夫管束太過想要尋一點浪漫?你說不定也會分析傑克的心理,一個豐腴美貌的富家小姐,一段船上的浪漫奇遇,聽起來好像也沒幾分靠譜……」

文臻聽著聽著就笑了,閉著眼睛將腦袋擱在他肩膀上,「你倒是了解我啊……」

「這不是碰壁多了摸索出來的嗎?」燕綏的語氣聽起來竟然有些怨婦。

文臻駭笑轉頭看他:「碰壁?你?殿下啊,我甜啊,你是不是記憶發生錯失了?」

「沒有嗎?」

「有嗎?我待殿下,不是一直笑臉迎人,百依百順嗎?」

「你對誰不是笑臉迎人,百依百順?我問你,當初你研製新菜的時候,內侍總管老孫送來的新品種調料,你為什麼不用?」

「……孫總管我又不認識,他送來的東西我怎麼敢隨便要……等等難道不是孫總管送的……」

「有次你被燙傷了手,晴明給你一支藥膏,你為什麼不收?」

「……我當時已經用過葯了啊,效果很好,幹嘛還拿人家的……等等……」

「有一次膳房撥給你一批蒼南州的野味,你為什麼說不會烹調野味?」

「……那些野味我都不認識,而且野味多病菌,也不知道能不能處理好,皇宮大內,我怎麼敢把那些東西隨便拾掇,這萬一吃出什麼問題……等等那也是……」

「有次皇后要你做葯膳,你按照太醫院請的脈案也做了,要送去的時候,卻有人提醒你那脈案不大對,按照那個脈案做出來的葯膳,皇后很可能吃了會出現不適,然後給你提供了正確的脈案,這事你肯定不記得了。」

「我記得!我後來還尋找過那位侍衛,但是皇宮那麼大,一時也無處去尋,我還奇怪呢,一個路過巡邏的護衛,是怎麼看出我蓋著蓋子的葯膳不對的……等等又是……」

「有次麗嬪半夜傳你去幫她做點心,你也就真準備去了,走到半路又被打發回來了,說麗嬪又不想吃了,以後麗嬪也沒找過你麻煩……你怎麼就沒有試著去問問麗嬪為什麼從此安分了嗎?」

文臻瞠目結舌地慢慢轉頭看著燕綏。

殿下的眼眸中明明白白寫著「你無情,你無義,你忽視我的感情,你就是個虛偽的玩弄我感情的女紙。」

文臻:「……」

等等,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

那段時間,她在宮中大展身手,新菜不斷,全心全意為皇帝調理胃口的時候,沒少暗中腹誹宜王殿下,一天三頓,頓頓不脫地來蹭飯,還挑三揀四,沒少給她添麻煩。

但是此時想起來,卻忽然發覺,好像那段時間,對於一個剛進宮,沒有根基沒有靠山,又火箭一般獲得帝王寵愛,偏偏又地位不高的女官來說,日子,似乎,太順利了些?

沒有攻擊,沒有陷害,就連排擠嘲諷都很少,還經常遇見各種好意,比如那個眼睛長在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