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燕綏吃餅乾的咔嚓咔嚓聲音十分清晰。
易銘負手,並沒有靠近,似笑非笑。
她一眼便認出了燕綏,這和她的猜測也差不離。
那日酒樓上遇見那批人,之後她這邊便麻煩不斷,她追查到十字坡包子店,包子店轉眼也被燒了,連太子也被坑了,這種種手段,除了燕綏文臻,也沒人能幹得出了。
之後找不到蹤跡,那隻能是去了共濟盟。畢竟現在也只有共濟盟實力夠強,地盤夠獨立,且和她目前關係古怪。
易銘此次來,一來是共濟盟大當家生病,她示好帶方人和上門診治順便解釋;二來姑姑母女在這兒,她來煽風點火,三來燕綏文臻在,她怕這兩人煽風點火。
燕綏吃著,順手把盤子往白衣人面前一遞,盤子上已經只剩了一些餅乾渣。
他那姿態和平時召喚護衛伺候一模一樣。
白衣人好涵養,笑笑,並不接。易銘走上前,打開她自己帶來的食盒。白衣人溫和地道:「我瞧你那餅乾不錯,要麼咱們換換?」
燕綏道:「交換隻能發生在同等次之間。」
言下之意,你不配。
易銘自己拈了一塊糕吃了,兩邊依舊,相對而立,各自吃瓜。
易銘悠悠道:「閣下如此囂張,奈何總為他人做嫁衣裳。」
燕綏自顧自吃餅乾,並不理她。
易銘又道:「何苦來?那個位置既然不是你的,何苦這般為其辛苦奔忙?大家和和氣氣做朋友不好嗎?做著做著愉快了,我送你上青雲,你護我一世安,不是更好嗎?」
燕綏這才抬起眼皮看她一眼,下巴對白衣人一點,「你倆勾搭成奸了?」
易銘笑:「說得真難聽。可是我喜歡。」
燕綏又道:「我需要你送?」
易銘攤手:「總比往下拉你好吧?」
燕綏:「你且拉拉看?」
易銘不說話了,總覺得這樣的對話走向有點奇怪,而且特別挫敗。
她嘆了口氣,想著這位真是不負傳言,舉世第一難搞。
他就沒有在乎的,你能拿什麼來誘惑他?
他也沒有恐懼的,你也沒機會威脅他。
他倒是有愛人呢,可那也不是軟肋,他那個愛人不整死別人就不錯了。
「閣下既然如此堅持。」她慢慢道,「那就只有各憑本事,各自算賬了。」
燕綏給她一個「你既能夠明白,何必恁多廢話」的眼神。
易銘覺得如果不是今晚還有別的事要做,以及身在共濟盟不方便,簡直想不計代價打死他再說。
父親怎麼死的,這人脫不開干係吧。
易銘依舊笑著,眼底卻清明冷冽,一絲笑意也無。
小院安靜如常,氣場卻慢慢繃緊。
忽然側方屋檐頂上,德語一聲低喝「什麼人!」隨即一人踉蹌而下,跌落屋檐。
他像是被人扔下來的,跌落的位置卻離白衣人很近,白衣人一伸手撈向他,那人身子斜向白衣人,下一瞬卻被燕綏揪了回去。
燕綏被那人身子擋住,白衣人注意力在那跌落的人身上,因此誰都沒注意到,那人手中一個小小的粉色瓶子,落入了白衣人的袖中。
但站在一側的易銘看見了。方人和也看見了,鼻子一動,臉色微變。
那跌落的人被揪了回去,卻是紅衣小受受君顏,寬大的長袖捂著臉,踉踉蹌蹌越過燕綏身邊往屋裡去了。
易銘驚鴻一瞥,也沒看出這是誰,她的注意力此刻都在那粉色小瓶子上,她站得近,嗅見一股淡淡甜香氣息。
她看了方人和一眼,方人和幾不可查地微微點頭。
易銘眉頭詫異地揚起。
院子內,燕綏一揮袖,院門砰一聲關上。
院門外,白衣人細細看了看那真假兩道門,連同院牆上的假機關,忽然一笑。
他來,只是想看看文臻在不在,既然見不到想見的人,便是看看她留下的筆墨也是好的。
至於燕綏,就當空氣了,兩人面對面站著,從頭到尾,眼神都沒碰過,各自不屑。
多說無益。既然對上,要麼永遠留在五峰山,要麼永遠別出山。
弄死情敵這種事,何必急呢。
白衣人轉身離開,易銘跟著,眼珠子微微轉,想著到底要不要提醒他,卻見他走了兩步,忽然停下,從袖子里摸出那個粉色的瓶子。
易銘便作驚訝狀:「咦,羨之,這什麼東西,怎麼來的?」
月色下唐羨之眸子清透,但瓶子剛剛拿起,忽然便在掌心碎了,仔細一看那根本不是瓶子,是這山中一種紅色的花,形狀有點像個燈籠狀的小瓶,葉片緊密,倒也能裝點東西,但是稍稍一碰,也就裂開了縫隙。
一點清亮的液體流出來,沾濕了唐羨之的手指,易銘緊張地道:「有毒!」
唐羨之卻道:「無妨。」
忽然一道烏光閃過,霍霍有聲,那花瓣小瓶被鞭風打碎,香氣盈滿了整個空間。
唐羨之和易銘都久經風浪,立即屏息退後,可這鞭上力道綿密,將花瓣里的加料香水震成一道香雨,細細密密霧一般,染滿了兩人鬢髮。
人影一閃而滅,易銘和唐羨之都沒追,他人地盤,對方熟悉地形,窮追不是上策。
易銘道:「易人離!這小子又來做甚。」
她語氣難得有點咬牙切齒——她遇見過的不要臉的事很多,易人離當著她的面給她栽贓足可排前三。
她又對黑暗中看了看,沒看見厲笑的影子。易銘的神情有點複雜,悄悄站得離唐羨之遠了一點。
唐羨之在溪邊洗了手,細細嗅嗅,道:「像是一種香料,這香氣居然洗了也不散。」
易銘摸摸頭髮,頭髮已經幹了,想洗也沒處洗去,倒是那股香氣氤氳不散,確實好聞。
她畢竟是女子,十分心動,眼睛閃亮地道:「這什麼香,似乎是水樣的,只需要灑一點便可?比那些熏香方便好用,氣味還十分清新。」
唐羨之淺淺一笑道:「女子自然芳華,何須香氛污氣息。」
易銘眼波一掠,笑道:「你是在誇我嗎?」
唐羨之溫柔地道:「我誇這世上所有好女子。」當先向前行去。
他看似自如地向前走,手指微微垂下,指尖白氣流轉,他微微皺著眉。
他身後,易銘拉下自己的鬢髮,嗅了嗅,又嗅了嗅,臉上現出古怪又複雜的笑意。
草叢後,易人離厲笑站著,看著幾人身影遠去。
「你剛才為什麼要出鞭?」
「不為什麼,我只是覺得,君顏忽然出現,撞向唐羨之,就為了把那瓶香水送到唐羨之袖子里,那麼,那瓶香水一定有問題。既然有問題,那麼自然不能放過易銘,就該讓她也聞一聞。」
「你怎麼就……」厲笑話說了一半,止住,微微垂了頭。
易人離轉過頭,看著黑暗裡她清麗柔和的輪廓,道:「你是想問我怎麼就和易銘過不去?我當然是為了你。她欺你,負你,騙你,還想繼續花言巧語蠱惑你,這樣的無恥之徒,我留她活著,就是對你不用心。」
春夜山靜水軟,花香得無邊無際,厲笑在這樣脈脈的言語的風中微微輕顫,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底有晶瑩伴這月色閃爍。
院子中,燕綏若有所思地看著屋檐上的德語,德語還在叨咕那個君顏鬼鬼祟祟地,就該打斷腿關起來,燕綏忽然打斷他的叨念,道:「你身上,可少了什麼東西沒有?」
德語怔了怔,渾身摸了摸,隨即鬆了口氣,道:「沒有啊,武器都在……哦,不對,少了一樣東西,就是那個,那個那個啦……」
他猥瑣地做了個動作,丟的唯一一樣東西,是那天他獻出來燕綏卻沒有採用的「迷情香水」。
那香水裡的葯,可是他當初從無盡天裡帶出來的葯,厲害得很呢。
燕綏微微一怔,他也沒想到,君顏竟然偷了德語身上的迷情葯,丟到了唐羨之的袖子里,他想做什麼?
想以這種有點下作的手段,促成唐羨之和易銘?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君顏的身份,燕綏文臻都有點猜測,只是都覺得不必太早揭開,不妨冷眼旁觀,畢竟西川這渾水,當然應該他們自己先攪攪。兩人都並不想主動對上西川易家。有些事,正如易銘所說,何苦來?
燕綏皺起眉,不,這事兒不對。
他忽然飄了出去。
……
谷蔚蔚終於到了四聖堂前。
後半路的平安無事,讓她的追隨者們臉色難看,黑壓壓的一院子熊軍,也讓共濟盟的人臉色難看。
鳳翩翩站在廊下,看著有點歇斯底里的谷蔚蔚,冷聲道:「大小姐,你今日貿然上門,說要探望母親,可有你這麼,帶著軍隊來探望的?」
谷蔚蔚臉色更不好看:「我本遵守了你們的規矩,輕車簡從,是你們不斷設伏襲擊,才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