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百二十四章 算人者人恆算之

過了一會有步聲走近,似要經過窗前,文臻偏轉臉,閉上眼睛。

那步聲走到窗下不遠便停住,隨即一陣安靜,文臻心中默數,過了一會,步聲往房間來。

門帘響動,門口的侍女低聲在請安,隨即那人進門來,並沒有立即上前,站在原地久久不動。

文臻一直在假寐,好一會兒才似乎感覺到什麼,慢慢睜開眼。

那人站在當地,微微偏頭,幾分欣賞幾分輕蔑地看著那少女長長的睫毛微微扇動,揚起一個美妙的弧度,流轉的眸光漾著晶瑩的水氣,一睜開眼就像開啟了一場三春花飛蝶也俏的美夢。

他的眼神也不禁蕩漾起來,從冬一霎到了春。

文臻張開眼,卻只看見一個猙獰的面具,和面具下露出的難掩色慾的眸光。

她微微皺眉,適時地露出警惕的神色,下意識伸手摸武器,手卻在空中一頓。

那人低低地笑起來,唇角一撇十分譏誚。

先前凍住她時,她就已經無法反抗,他這裡經驗最豐富的護衛和大夫也都看過,確認她體內部分經脈碎裂,現在連動根手指都困難。

卻依舊沒說什麼,又打量她一陣,才手按在刀柄上,緩緩上前來。

文臻數著他的步伐。

那人直奔榻前,看文臻始終沒動,試探地伸手一摸文臻的臉,另一隻手依舊放在刀柄上。

文臻一偏頭,讓開他的咸豬手,見她沒有更多動作,那人眼底爆出興奮之色,又上前一步,傾身來抓文臻的手。

文臻咬牙,拚命後縮。一副厭惡又無法阻止的情狀。男子越發神情輕鬆,眼睛卻盯著她,怕她有任何動作。

他一傾身,撩動帳簾,頭頂帳子金鉤晃動,金鉤上,一點液體狀的東西被搖晃得鬆散,一點細細的銀絲慢慢垂下。

眼看就要抵達他的天靈蓋。

忽然砰一聲,門被大力推開,一條影子風一般卷進來,還沒進門哭叫聲已經尖利入耳:「殺千刀的!你騙我!你竟然騙我!」

男子霍然轉身。

那點銀絲墜落,落在床榻邊。

文臻心中大叫懊惱——看來西水衚衕離這裡太近了!

倒便宜這傢伙躲過一劫。

衝進來的正是先前那艷妝女子,此刻妝容散亂,釵橫鬢斜,剛進門尖尖十指就往男子臉上撓,「好你呀你個十五爺!騙我說只愛我一個,已經為我散了所有的相好,那西水衚衕里那個賤人是誰?啊?納三納四由得你,你為什麼還要勾搭我那個死對頭?啊?還讓她縱到我臉上來,罵我不知自量年老色衰,把滿屋子的首飾金銀砸我臉上,上次我和你要的那個天青梅花瓶也在她那,氣死老娘了……」

她一邊罵一邊撓,那男子狼狽躲閃,又要躲她的尖牙利爪,又要防著面具別掉,連連怒喝,兩人從床邊廝打到窗前,再從窗前廝打到床邊,女子氣力終究不如男子,那女子被怒火上頭的男子猛地一搡,搡到床邊,那女子也是潑悍,被搡出來也死死抓住男子衣袖,那一搡力道極大,女子向後跌出,太陽穴正對著尖銳的床角。

女子也發覺不對,慘叫:「拉住我!」

男子下意識伸手去拉,手卻似乎被什麼不存在的東西一推,手臂擺盪開去,看上去像他不僅不拉還推了一把一樣,女子愕然睜大眼睛,心中恨極,抓緊了他衣袖,也拚命把他一拽。

她叫得破了音:「要死一起死!」

剛剛做了手腳的文臻,終於等到出手時機,一把接住了女子的肩,滴溜溜的將她一轉,轉離了床角並轉出半圈,她還拖著男子,正好把他帶到了床邊,男子猝不及防,噗通一下跪在床邊,額頭重重撞在床榻邊沿,正在剛才那銀絲滴落的位置。

然後他就跪著不動了。

看上去像在給文臻磕頭賠罪一樣。

文臻唇角一扯,悄聲道:「啊呀呀,真不好意思。」

隨即她慌張地轉頭看那女子,驚道:「哎呀!你把他砸暈了!」

那女子傻在那裡,急忙上前扶起那男子,也顧不得什麼了,一把脫掉面具。

果然是易修年那張蒼白刻薄的臉。

女子又拍又打,連聲呼喚,奈何中了文臻的招,哪那麼容易醒。

文臻更加驚慌:「哎呀,你把他弄死了!」

恐懼是能傳染的,那女子也慌亂起來,哭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被那小桃紅氣了一場撒氣而已……以前也經常鬧一鬧……他……他這次怎麼……」

文臻心想易修年真看不出來,還是個抖M呢。

「怎麼辦……怎麼辦……」女子急得團團轉,「他醒過來會打死我的……」

「他醒不過來你也會被打死。」文臻陰惻惻地提醒她。

女子傻了半晌,忽然一咬牙,推開易修年,撕下一截綢緞床簾,開始瘋狂地拉抽屜,開箱籠,將裡頭的金銀器物嘩啦啦往綢緞里倒。

這竟是要捲款私逃的節奏。

也正在文臻的算計中。

文臻冷眼看她收拾,易修年還真是小氣,這女子閨房中大件擺設值錢,卻帶不走,其餘首飾等物,除了一兩件鍍金的,大多都是銀制銅製等物,根本不值錢。

她攏著袖子看了一陣,幽幽嘆口氣,道:「這位姐姐,看來你的這位爺,不怎麼大方啊。」

這句話擊中了那女子痛處,她憤恨地停了手,道:「這一毛不拔鐵公雞!如果不是沒有錢,老娘早一腳蹬了他!」

文臻笑眯眯地從懷中摸出一塊黑色木牌把玩:「姐姐,你跟了他多少年了?」

「三年了!到現在金釵兒都沒攢幾根!」女子一眼看見那木牌,忽然一怔,隨即便撲過來,伸手要奪,「你這牌兒哪來的?」

「能哪來的?方才這位爺給我的啊,他不僅給我這個,還說只要我願意,南市那裡三進的院子隨便我挑呢。」文臻一縮手,笑眯眯氣死人不賠命,「姐姐你說你跟他三年都沒幾根金釵?我瞧這位爺明明很大方啊。這男人啊,都這樣,看臉給錢,你說是不是?」

那女子瞅她一眼,嘴一撇,回頭看易修年,半晌,磨牙冷笑:「老娘現在後悔了,剛才就該直接摔死你!」

文臻遞出木牌,「給。」

女子詫然看她。

「我有條件。這牌子可以調動易修年名下店鋪和小廝是不是?我給了你,你用這牌子能弄到多少錢是你的事,而你找出這屋子裡軟筋散的解藥給我,並且幫我傳一個命令,命易修年那些店鋪里的掌柜,帶上這一年來的賬本和儲存的金銀,立即來十五爺這裡,十五爺要提前查賬。誰若不來,明年的掌柜正好換人。」

女子猶疑地看著她,想是也發覺了哪裡不對,伸出的手反而縮回來了。

「你已經弄傷了易修年,壞了他的事,他醒來後你沒好結果。所以你已經打算走,既然要走,多弄點錢不更好?至於後續會發生什麼,你都走了,你管那麼多?你假傳命令弄走易修年的打手小廝,將來可能追捕你的人手不是也沒了?有了錢,沒了危險,你仔細想想,這是不是一筆上算買賣?」

諄諄善誘的文臻,從頭髮絲到腳趾尖,都散發著誠懇良善之光。

這木牌還是易修年第一次見她,看上了她,自己送過來的,文臻把他揍了一頓,牌子卻沒還,如今老實不客氣地用上了。

那女子想了一陣,一咬牙,接過木牌,指了指易修年:「解藥我不知道在哪,但我知道他重要的物事喜歡放在自己身上。」

她又問文臻:「你不怕我拿了錢,就不管你的事了?」

「我怕什麼呢?」文臻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去店鋪弄錢,你不怕被人發現追出來?把這些人調走本就是你的希望,你沒道理不去做。」

女子冷哼一聲,想了想道:「他們要把你留在這裡,誘惑你的朋友來救你,他們在整個宅子里都布置了埋伏。」

「圍城打援嘛。所以我不走,我就在這裡,大家玩一玩。」

「那我怎麼出去?院子里都是他的人,我剛出過門,馬上又出去會被攔阻。」

「放心,我有辦法送你出去。」

女子瞅她一眼,並不肯信地搖搖頭。

這裡到處是人,就算她能出去,這些細軟怎麼在眾目睽睽之下帶出去?

但此刻那少女的神情,不知怎的就讓她抱了希望。

她繼續整理她的雞零狗碎,一根銅釵都不放過,還用簪子撬床頭鑲嵌的青玉。

干著活,她忽然猶豫了一下,又問:「你早就知道我們的身份了吧?這都是你設計的吧?」

「怎麼會呢。」文臻答,「不過你又何必想這許多,你只需要仔細想想,最後的結果,是不是比你在這個小宅子里等著人小氣吧啦地施捨,一輩子過著扣扣索索又無法自由的生活要好?」

結果好,便好了。

現在走投無路,又遇上一條看起來不錯的路,無論誰都必須這樣選擇。

文臻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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