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百零六章 我看好你們喲

門口,理刑長老已經不理易雲岑,頭一擺,道:「帶走。」

又對走過來正要說話的段夫人道:「夫人見諒。請夫人放心,你也知道刑堂的規矩,有人舉告呢,就必須查個清楚。小十七呢,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不會冤枉她的。不過呢,有件事得和夫人說清楚,因為此事可能還有牽扯,需要隨時查問。請夫人和雲岑,及這院中的所有人,這幾日暫緩外出。」

眾人變色,段夫人正要說話,卻被易秀鼎的眼神逼住,易秀鼎對她目光示意易雲岑,段夫人想了想,嘆息一聲,終是沒有開口。

易雲岑失聲道:「你這是要軟禁我們?你怎麼敢——」

「我不敢。」理刑長老笑眯眯道,「雲岑,你知不知道,有人同時舉告你和夫人給易秀鼎打掩護,意圖竊取印章。當然呢,這個呢,暫時我是不信的,所以呢,我就只請你們先留在院子里,對你們好,對大家都好。我是一腔好心,雲岑你可別任性,你再任性,難不成夫人的院子不想呆,也想去黑獄逛逛?」

「去就去……」易雲岑一句話還沒說完,忽然被易秀鼎一腳踹倒,險些跌個大馬趴。

他趴在地上,吐出滿嘴的泥和雪,不可思議地大叫:「十七姐你瘋了!」

易秀鼎目光冷硬,「別上小人的當!」

易雲岑猛地蹦了起來,「可你也不能就這樣被帶走,你知不知道黑獄是什麼地方!他們是要弄死你!」

易秀鼎不理他,卻忽然望向理刑長老,唇角泛起一抹譏誚的笑。

「我不懂你們,敵人都逼到家門口了,長川易都未必保得住了,你們還在內訌,在殺自己人,當真是不想長川易再活下去了是嗎?」

理刑長老還是那樣慈眉善目地笑,道:「說什麼呢,小十七,咱們都是一家人。你若沒罪,七爺爺絕不會冤枉你,放心,別怕。」

易秀鼎冷笑一聲,抬腿就走,卻又忽然停步,轉頭看了文臻一眼,目光一移,又看了燕綏一眼。

隨即她有些倉促地轉開目光,大步便走,跨過門檻的時候,站在一邊的理刑長老忽然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易秀鼎渾身一僵,轉頭怒視,理刑長老已經笑著背手走了。

文臻悄聲問燕綏,「他說了什麼?」

燕綏慢吞吞地道:「他說。你說對了,長川易未必保得了。就算朝廷不收,這病也遲早滅絕易家子弟。既然如此,何不多為自己打算?」

文臻笑一聲,道:「傻逼。」

燕綏眼神深表贊同。

「咱們真的……不救易秀鼎?這個理刑長老笑裡藏刀,易秀鼎怕易雲岑衝動惹事,痛快跟他走,一定會吃大苦頭。」

「易秀鼎在易家吃的苦頭越多,易家內訌越厲害,對我們才越有利。」

文臻低頭嘆息一聲。

燕綏這樣的人,全部的人間情感大概都只給了她,對於別人,真是純粹的政思維,冷若凜冬。

她此刻因為先前那被子惹起的一點意外和酸意都消失乾淨,心底反而泛起難言的悵然來。

有時候,還是希望,燕綏的人情味更多一些。

她總是害怕燕綏會向深淵而行,在那樣深邃的注視里,迷失自己。

易秀鼎被押解著出門時,正撞上飛奔而來的傳燈長老及一干手下,兩撥人在院子門口,隔著一盞風燈的燈光,各自站下了。

易秀鼎看著冬天跑得滿臉熱汗的傳燈長老,眼睛很亮。

傳燈長老怒道:「理刑!你半夜三更做甚花樣!還不趕緊把小十七放了!」

理刑長老一臉無奈地笑,「大長老,我能做什麼花樣?我呢,不就是個苦哈哈的理刑長老?有人舉告,我便不得不從熱被窩裡爬出來奔波,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兒。你看看,我多難呀。」

「刑堂掌握在你手裡,什麼罪名,什麼舉告,還不是你一手遮天的事兒!」

「大長老啊,你這話就說得差啦。要說一手遮天,這易家可輪不著我。要麼你看看,這裡頭說得才一手遮天,大逆不道呢。」

理刑長老笑眯眯上前,親自雙手遞上一封書簡,傳燈長老疑惑地看他一眼,當他的面,抽出一雙手套戴上,才接過了書簡。

就著風燈的光,他隨便一翻,臉色就變了,猛地將書簡一合,抬頭死死盯著理刑長老。

理刑長老手指點點那書簡,笑得意味深長,「您瞧見了吧?今日之事可不怪我,哎呀,這裡頭記載,可真是令人髮指呀,據說還不止這些呢——」

他一偏頭,嘴對易秀鼎努了努,「大長老,你說,這樣的舉告,我該不該接呢?」

嘴對著易秀鼎,眼睛卻只看著傳燈長老。

易秀鼎一直盯著傳燈長老,傳燈長老沉默一陣,轉開了眼。

理刑長老那種慈眉善目卻又令人不舒服的笑容再次浮現。

半晌,傳燈長老後退一步,讓開道路,並不看易秀鼎,澀澀地道:「既被舉告,自當查清。還望理刑長老,能夠秉持公心,公正以斷。」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易秀鼎不看他了,目光轉向地面,定定地盯了一會,好像想在那裡看出點花來。

路被讓開,她不等催促,比先前更快地向前方黑暗走去。

在她身後。

忽然起了狂風,將風燈捲起,砰砰敲在院牆上,那光影便急速晃動,像無數躡足在黑夜中窺視的鬼影。

夜有徹骨之冷,而風如夜夢之空。

……

段夫人院子門口,其餘人還在佇立。

易雲岑渾身發抖,如果不是被段夫人死死拉著,怕衝出去拽倒夫人,他早就狂奔而出。

段夫人一遍遍在他耳邊道:「彆氣,別怒,別中了別人的計。你放心,我這就用青螭刀令請十八部族,請他們出面,保下秀鼎。易家現在忙著爭權奪利,都想拉攏十八部族,他們幫忙一定有用的。」

「夫人。」文臻走到她身邊,輕聲道,「我不明白,朝廷馬上就要來人奪刺史位,易家危在旦夕,本該勠力同心,為什麼這時候還要內訌還要爭權奪利?爭來家主又怎樣?轉眼不就又歸了朝廷?」

段夫人靜了靜,道:「笑笑,你似乎對朝廷非常有信心。」

文臻心中一驚,反問道:「難道不該嗎?朝廷此次來使並非弱者,宜王燕綏名動朝堂……」

「那又如何?再怎麼強大,他是不掌軍的皇子,陛下對他心存忌憚,不肯給他帶兵,連林擎和邱同的邊軍都沒允許他動用。他一人便有通天之能,帶著那繡花枕頭沒經過實戰的三千金吾,就能和我多年經營十萬大軍的長川易家抗衡?能攻下這裡外七層,內城外城,固若金湯的易家大院?能同時解決十八部族,易家上下及金麒軍,和長老堂的錯綜複雜的勢力?只要有一方按不下,長川易家就不能被完整收服,他能嗎?」

文臻想,他能。

哪怕聽起來再不可能,他也能。

你造不造人家一頓麻將已經把你們這引為依仗的強大三方都給安排了?

段夫人又若有所思地道:「就算他強到非人哉,他能吧。但所有易家人都認為,殿下要的只是刺史之位,而且也要一個安定的長川,所以龐大的易家的其他人,不會有太多危險,易家主控長川多年,掌握長川的軍事民生所有方面,將易家連根拔起,不利於之後長川權力的平穩過渡,所以該搶的一定要搶,搶到手的實力越多,將來無論是掌控長川,還是以此和十八部族,和殿下做交易,都更有底氣。不是嗎?」

文臻想,道理上是的。

但是殿下是個按道理來做事的人嗎?

不過長川易家這種的心態她倒是明白了。

長期的地方霸主,多年唯我獨尊慣了,心態居高臨下,在長川,他們就是皇帝,對皇權和皇子的了解本就不足,並沒有對燕綏引起足夠的警惕,也覺得龐大的易家會是永遠的依仗,覺得在這樣的勢力根深蒂固的家族前,綏靖是唯一的選擇。

他們卻不明白,就算燕綏想要綏靖,深受福壽膏之害的群臣,也不會允許。

段夫人忽然嘆了口氣,幽幽道:「權勢永遠沒有性命重要,希望他們遲早能明白。」她抬頭看向文臻,「厲姑娘。很抱歉,我承諾庇護你們,但看現在的情勢,能否做到還在難料,而我還想請求你們的幫助……」

「夫人言重了。您說的是易姑娘吧?放心,我們會儘力的。夜裡冷,夫人還是早些歇息,您若倒了,易家就會更亂了。」

段夫人也明白,點了點頭,又拽著一直眼睛通紅髮呆的易雲岑,由嬤嬤攙扶了進去了。文臻看向燕綏,「去看看易小姐吧,我擔心她吃虧。」

燕綏不語。

「她那樣的人。外冷內熱,寧折不彎,如果折了,真是太可惜了。」

燕綏這才道:「你在屋子裡好好獃著,不許再跟出去了,我便去看一眼。」

看文臻點頭答應,他才飛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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