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百八十五章 洞房花燭夜

千陽鎮上唯一一家當鋪前,黑衣黑笛的人,原本已經要走過去了,忽然倒退幾步,仰頭看著一張掛在櫃檯上的畫。

那畫上畫著一些簡單的物事,衣服,妝盒,平平無奇,但每件東西,都看起來鮮活如真,讓人總擔心那胭脂盒子,會砸下來落在人頭上。

不斷有人路過,對這畫嘖嘖稱奇。

男子看了一會兒,走進當鋪,對著老闆一指那畫,道:「這畫,我要了。」

……

黑衣男子走後不久,易人離和厲家的六個葫蘆娃也到了千陽鎮。

易人離搜尋的路線在千陽鎮這裡,正好遇上厲家兄弟,然後厲家兄弟又被自家報信的人追上,終於得到了文臻和燕綏的確切消息,易人離當即派人回去通知林飛白等人,自己跟著厲家兄弟回到千陽鎮。

結果他們緊趕慢趕趕回鎮上,卻得到了易家提前迎娶,易銘和厲笑早上已經啟程的消息。眾人只好再一路追過去。

……

厲笑一直心驚膽戰地呆在那間放嫁妝的房間內。

殿下醒來後的表現實在有點考驗她的心臟。殿下好像什麼都記得,但卻搞亂了很多。他記得文臻,醒來一張嘴就是小蛋糕,但是卻把她認成了文臻。

殿下也記得他自己的身份,卻不記得這回出來是要做什麼。

問他厲笑是誰,他當著她的面評價說:「易銘的傻子未婚妻。」

問他易銘是誰,他道:「排行第五的那個傻兒子。」

厲笑默默地咽下了一口又一口的血。很後悔給他施針的時候沒有多捻幾下直接整痴呆了不好么。

她默默抱著雙膝,隔著窗戶看著外頭的火樹銀花不夜天,煙花在放,隱約還有些雞飛狗跳的聲響,算時辰拜堂應該完畢了,也不知道文臻那邊怎麼樣了。

燕綏去,應該能解決吧。

她有點羨慕地垂下眼。

忽然在那片喧鬧中聽見一些不和諧的聲音,比如呼喊,慘叫,甚至隱約聽見刀劍入肉的聲響,那種噗嗤噗嗤的聲音十分冷靜卻讓人頭皮發麻。

這聲響持續了很久,感覺蔓延了整座宅子,連嫁妝房外都有,透過燈光火光,隱約可見躍動的身影,起伏的刀劍,一陣陣閃過的槍鋒冷劍光寒。

厲笑本想出去看看,現在反而不能動了,到處都在廝殺,出去就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忽然那聲音漸漸沉寂,一安靜就安靜個徹底,別說廝殺慘叫,連煙花聲響都沒了。這沉靜反而越發讓厲笑不安,她正要起身去看看怎麼回事,忽然一陣急促有力的腳步聲接近,在她躲起來之前,砰一聲,房門被踢開。

門口的陰影里,站著易銘。

她現在看起來和平時截然不同,那種瀟洒風流之態,似乎都隨這一陣帶血的煙花散在風中,她立在月光和陰影的交界處,微微垂著頭,深紅的錦袍上滿布一片片更深的紅,有一些濃膩的液體從袖角一滴滴垂落,從厲笑的角度,只能看見她半邊雪白的側臉,鼻樑如刀,閃爍著幽幽冷光。

她停了一停,忽然大步過來,雙手一把抱起了厲笑。

厲笑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個動作,驚嚇之下大力掙扎,易銘的手卻如鐵鉗,將她鉗得死緊。

她的聲音也冷冷響在厲笑耳邊,厲笑從認識她以來,從未聽她用這種語氣說過話。

「我的新娘,今晚你如果不想好好和我過洞房花燭夜,那麼明年祠堂里我會記得給你的牌位上香。」

厲笑不敢動了,她渾身僵硬地被易銘抱出去,外頭影影綽綽全是人,有人手裡還抓著血淋淋的長刀,那群渾身飄散著血腥氣的人,快步跟上了易銘的腳步,眼神卻向著外圍——外頭遠遠的,還站著更多的人,用審視和疑惑的目光,看著他們新任的家主抱出了自己的新娘。

易銘微微低著頭,冷然低聲道:「抱緊我的脖子,看著我,像你以往那樣!」

厲笑抿著嘴。

「我的人已經去接我的六個大舅子,不過我不保證能不能接到你面前。」

她笑了笑,語速很慢,「說不定,就永遠接不回來了。」

厲笑咬牙抬起頭,盯著易銘眼睛,半晌,泛起一個略有點僵硬的笑來。

遠遠的,忽然有人大喊道:「厲小姐!你知不知道,易銘到底是男是女?!」

厲笑震驚地盯著易銘,在她眼底看到一絲狠戾之色。

這神情讓厲笑心驚。

她隱約明白了什麼。

易銘的身份暴露了,在這節骨眼上。

這想必是殿下的手筆,他拋出了這個炸彈,所以能在易家主場的情況下帶著文臻遠走,將難題留給了易銘。

西川易家族龐大,刺史和家主位意味著無上權威,易銘再才華出眾,也難免有人心中不服。

這時候只要有人炸出這個秘密,易銘就必定陷入被動。

更何況,她剛才還看見,易燕然被抬了出來,西川易家的家主,最寵愛易銘的人,已經死了。

她盯著易銘的眼睛。

易銘的眼睛很紅,滿滿血絲,眼底並沒有焦灼恐懼的神情,只滿滿的狠和冷。

她卻從這狠和冷的眼神深處,看出一絲隱約的慟。

這世上最疼愛她的那個人死了。

而她沒有時間悲傷,甚至沒有時間再看一看以後將永遠見不著的那張臉。

厲笑覺得有點不能想像,她自小備受家人寵愛,如果換成她,此刻想必已經站不住。

她忽然想起初見易銘的那日。

也是一個冬日。

那時候她父親還在西川相鄰的隋州任邊軍守將,和易燕然有些私交,帶她去易府玩。

易家有一堆孩子,本支的偏支的遠房的一大堆,但不管身體里流了多少易家的血,都一概地瞧不起一個五品副將的女兒。

她去的時候那群人男男女女在玩擊梃,這是西川獨有的一種運動,就是將木製的瓶子放在桌子上,瓶子里裝滿了有顏色的液體,瓶子後是一片撐起的布。眾人用包了軟頭的箭射擊那瓶子,用箭把瓶子撞到布上,誰用箭潑出來的顏色最多,誰就算贏。

年輕人都爭強好勝,大呼小叫,她覺得好玩,也在一邊瞧著,頗覺手癢。

她出身武將世家,家族武風濃厚,她自小混在軍營,拉弓射箭一把好手。

終於有人發現了她,她記得是易家五房的一個庶出小姐,素來眼高於頂的,見她躍躍欲試,便招呼她也去射,本來是想看她笑話,不想她一箭出,瓶子里的綠色顏料在布上潑出了一大片清嫩之色,將其餘的色彩都蓋了。

眾人頓時都下不來台,互相使個眼色,便看似誇獎卻喧喧鬧鬧地,將她簇擁到那桌子前,她渾渾噩噩被擺布著,張開雙臂,兩邊手臂一邊放著三個瓶子,頭頂還頂著一個。

那邊那群易家子弟,嘻嘻哈哈笑著,開始拉弓射箭。

之前他們不管瓶子里顏料潑出來多少,都能擊到那幕布上,此刻卻忽然似手軟一般,要麼沒射到瓶子而是射到她手臂,疼得她皺眉,要麼就是射翻了瓶子卻不能撞到幕布上,直接翻倒在她手臂上,將她的衣裳染得花花綠綠,最過分的是,將她頭頂上的瓶子打翻,顏料都潑在她臉上,那是一瓶靛藍色的顏料,她看著那難看的顏色,混著淚水從下巴滴落,落在衣服上,手上,她變得像個噁心的怪物,眼淚也因此流得更凶了。

卻忽然身後風聲凌厲。

身後那幅潑滿了淋漓顏料的,五顏六色的巨大幕布,忽然嗤啦一聲四角斷裂,然後被一支箭裹挾著,像一片巨大的彩雲,猛地越過她頭頂,向對面那些大笑的人們罩過去。

她仰頭,只看見一片彩色經緯間漏下五色的陽光,斑斕地照在她眼睫上。

這一切只發生在剎那間,那片彩幕呼嘯而過,瞬間便罩在那些男男女女身上,蓋了個滿頭滿臉,那些人尖叫,掙扎,越掙扎,幕布上濕淋淋的顏料落得越快,等他們終於掙扎而出,渾身也和她一樣,滿是亂七八糟的色彩。

一大群彩色的人,和一個彩色的人面面相覷。

她忽然笑起來,笑得渾身顫抖,指著他們:「該!」

那些人愣了半晌,都開始大罵,有人怒氣沖衝過來,要揍她。

卻有一個人,緩緩走了過來。

像一縷月白色的風掠來,帶著金秋的繁花爛漫芳香葳蕤。

她看著他的眉眼,仰望他在日光下揚起的濃密的長睫,覺得自己看見了這世上,最美麗的少年。

那些咆哮著衝過來的人忽然停住了腳步,像看見了惡魔一般,小步小步地往後退。

那少年卻沒看他們,目光流轉,落在她臉上。

笑一笑,卻不是笑那一臉的花花綠綠,他目光誠摯而溫暖,落進她眼底,她覺得漫天的雲都開成了花的模樣。

他道:「笑笑,別怕。我是易銘。」

只一眼定十載相隨。

……

要怎麼絕情,怎麼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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