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 傾心相救

文臻從山壁上躍下,飛快地掏出幾捲紙,將其中一張貼地鋪開,這裡已經靠近崖邊,道路變窄,那張紙幾乎將這一塊的地面鋪滿,是一張3D圖,畫的是懸崖的邊緣。

今夜月色挺不錯,道路清晰可辨,從前方看過去,就會看見一道嶙峋的斷崖,崖尖很窄,尖尖地突出去。

斷崖上還盤著一條巨大的怪蛇,赤紅色,人立而起,立起來足有人高,背上一圈一圈藍色條紋,眼下各有一邊摺扇形狀的褶皺,褶皺上花紋宛如人眼,詭異恐怖又醜惡。

文臻畫這幅畫的時候設想的就是逃亡危急時刻,自然要插上想像的翅膀,怎麼恐怖怎麼來,怎麼嚇人怎麼來。

那蛇盤踞在「斷崖」邊,身下碎石間殷殷血跡和白骨。

這邊的崖本就是黑色的,和這夜色黑暗融為一體,而文臻畫中的崖則是微微翹起的發紅的岩石,因此在夜色中就能利用人的視覺錯覺,重新造就一個紅色的斷崖,而後頭真正的崖面,很難被發現。

文臻剛把畫鋪好,就聽見前方轟然巨響,馬車墜落崖下。好一會兒,才聽見底下又一聲沉悶的巨響。

這崖夠深。

但不知道那女人有沒有跟著掉下去,就算沒有,也得要她脫一層皮。

文臻撒了一些沙土在畫的四面邊緣,以防來了風將畫吹起露餡,辦完這一切,山路那頭也出現了十幾條黑影,那女人的手下追來了。

文臻抓著藤蔓躥上山壁,這麼危急的時刻,也沒忘記把先前掉下來的弩弓弩箭都撿在手中。

她蹲下身撿弩弓時,頭上因為運動劇烈,本就搖搖欲墜的避水珠當地一聲墜落。

山間風大,她狀態不好,並沒有聽見,站起身打量四周。

山壁上有一處凹陷,上頭藤蔓樹影垂掛,勉強可藏一個她這麼嬌小的人。

她爬進去,蹲坐著,看著那十幾人飛快近前,離那畫越來越近。

文臻拎著一顆心——她現在絕沒有力氣從這麼多人手下逃脫,全靠這畫的障眼法。她對自己的畫技有信心,這夜晚月光之下,山間霧氣瀰漫,就是站在面前也未必能一眼看出來,但是如果對方跑得太快沒注意腳下,一腳踩上去就露餡了。又或者來一場大風,這畫也是白鋪了。

好在那些人一邊跑一邊也注意四周景象,遠遠一抬頭看見前方斷崖,領頭的人駭然道:「停下!前方是斷崖!」

那群人急忙停下,隨即又驚叫,「那是什麼蛇!」

任何人在看見怪異危險的東西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停住,那些人趕緊停步,驚疑不定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道:「馬車就是從這墜落的?」

另一人道:「小姐呢?」小心翼翼走上前幾步,探頭道,「這崖看起來好深,小姐不會也掉下去了吧?」

立即有人搖頭道:「不可能,你看這蛇看起來好生怪異,不像尋常品種,莫不是小姐喚來的?既然小姐能喚來蛇,自然不可能在崖下。」

「小姐喚來的……」其餘幾人都打了個寒戰,默默後退幾步,又茫然四處張望,想要看看他們的小姐在哪。

文臻便在這時,向下山方向的密林里,擲出了弩箭。

她不敢拉弓,怕拉弦的聲音驚動了這些人,身體狀況很差,好不容易才擲出數丈。

弩箭掠動樹葉翻飛,簌簌聲響,看上去像有人在林中穿行一樣。

那些人便歡喜呼道:「小姐在那!」毫不猶豫離開這可怕的斷崖,紛紛追去。

文臻無聲舒一口氣,卻不敢動,又等了一會,聽四野一片安靜,那些人已經走遠了,便想慢慢爬下來,卻因為提著的那一口氣泄了,渾身竟是半點動彈不得,眼前也一陣一陣的發黑,眼看便要暈。

她身子猛地一掙,便覺腦中像是有根弦,崩地一聲,斷了。

……

山崖在冷月中靜默,像一柄黑刀矗立於天地間。

先前馬車跌落的狂煙亂塵都已經散去,崖依舊的靜而冷,不可攀。

這道斷崖的上半截,幾乎是直上直下的九十度,猿猴也難以攀越,只在中下部,才有一些突出的樹枝和山石。

一雙血跡斑斑的手,此刻正抓住那些光滑的山石,將那已經血肉淋漓的手指,生生插入那些細微的縫隙里,這使得手指上的血肉被一層層刮下來,而一路攀爬的山崖染了無數血痕。

那手的主人似乎不知道痛,毫不猶豫地,靠著一雙快要不成形的手,在這筆直的崖上一步步地往上爬。

她的呼吸漸漸粗重,胸腔間呼哧呼哧地如同拉風箱,顯然也受了內傷。周身衣裳破碎,破碎的衣裳下露出淋漓的血肉,像是全身都有傷。而兩脅之下,分別有兩道深重的血痕,看上去像被什麼東西瞬間壓破肌膚入肉一樣。

崖下漆黑一片,山風鼓盪,她抬起頭,一張僵木的蒼白的臉,隻眼眸似有黑色的火冷戾地燃燒。

便是那火,燒灼著她的心,她的肉體,使她爆發出往日不能有的力量,重傷之後,生生從崖下一步步爬了上來。

先前她被關在馬車中,而馬車狂奔向崖,那馬車十分奇怪,無論她怎麼左衝右突,都無法脫困,門窗都被交叉的鋼條切割鎖死,直到馬車下崖的那一霎,她拚命縮骨,硬生生從四分之一個窗戶中將自己擠了出來。

為此兩肋骨折,現在每吸一口氣,每一個動作都像在受凌遲之苦。

也因此她無法大聲呼喊,無法自救,只能一步步爬著苦捱。

但最令她無法忍受的,是她居然敗給了文臻!

居然敗給了那個武藝出身沒有一樣能和她比,卻事事佔到她上風的文臻!

如今竟然就連正面衝突都輸給了她!

她咬牙,手指噗地插入下一個石縫,再拔出來時,指甲已經掉落。

她似已經忘記疼痛。

她不甘。

她不甘!

……

燕綏上了屋頂後,已經沒有了那床板滑板的影子。

護衛們在四處張望,他負手立著,道:「看屋瓦。」

英語立即蹲下身看屋瓦,果然看見了長長的滑行痕迹,言之隊本就擅長追蹤探聽,當即帶著屬下順著痕迹一路找過去。

既然是追蹤的好手,自然就很明白逃跑什麼路線最容易被選擇,英語所選擇的路果然都能找到各種痕迹,以最快速度一行人追到了湖邊。

英語找到一艘小船,燕綏上船前,看了一眼前方城門,忽然道:「發信號,命令靠近這道城門附近搜索的護衛隊,立即回到營地,先對營地進行搜索。」

英語依言發出信號,問燕綏,「您是懷疑文姑娘可能被帶到營地?對方這麼大膽嗎?」

然後他被遭受了殿下「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的眼神攻擊。

倒是中文若有所悟。

「這裡出去不遠就是營地,對方應該是特意選擇了這條路線,算準了我們的人一定都已經派出去,營地反而成了昌平城內外最空虛處,從營地直插而入,進入後頭的壽山,山間道路千萬條,那就無從找尋了。」

燕綏這才道:「便是他不去,文臻應該也會帶他去。」

這個就連中文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了,營地既然薄弱,無人可以阻攔,為什麼文姑娘會想辦法把人帶那裡去?

燕綏淡淡道:「車。」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是了,那兩輛車,出自工字隊之手,機關無數,只要能用到其中一部分,便有活命逃脫的希望。

眾人過了湖,直接出城直奔營地,果然營地里剛剛回來一部分護衛,正亂著,說是馬車少了一輛,但是卻沒有痕迹,一時不知去哪追。

馬車狂奔自然有痕迹,只是被那群經驗豐富的黑衣人給先處理掉了,這也是他們落後一步的原因,方便了文臻自救。

只是尋常人看不出的痕迹,在英語及其屬下眼裡,卻清晰得很,很快便從路邊折枝的方向,地面草絮的倒伏,頭頂樹冠的擦痕,確認馬車並沒有出營,而是從營地後方的山路上崖了。

燕綏的衣袍在風中飛舞成一道藍紫色的光,很快便掠過山道,將護衛們遠遠地拋下。

順著山道往前,前方不遠處便沒了路,燕綏趕到的時候,正看見前方暗紅色的斷崖。

那崖讓他下意識停住腳步。

然後他等了等,就發現那蛇挺直身體的時間太長。

他慢步走過去,踏上紅色斷崖的時候,足下發出砂礫和紙張摩擦的碎音。

果然是畫。

小蛋糕果然巧妙自救。

只是這自救……成功了嗎?

他的目光越過這幅畫,落在前方真正的斷崖上,那裡離畫的距離不過一箭之地,地面上有深深的擦痕。

他目光忽然一凝。

前方,真正的斷崖處,一點幽光散淡,正是文臻的那顆避水珠。

燕綏拈起那顆珠子,目光猛然投向前方崖下。

那裡,顫巍巍的,正伸上來一隻帶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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