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三十年老醋輪流吃

文臻瞟一眼那菜,是一道鹽水鵝腿,看似簡單,卻做得皮色潔白,肉質微粉,湯汁透明,香氣馥郁,顯然手藝很好。

「打擾老先生。」文臻笑著施禮,「我只是覺得,老先生許是已經聞了這許多菜,可能有點倦了。」

「你是暗示老夫聞錯了?這道菜不堪送上內花廳品評?」老者眉頭微微一皺。

這人和聞家那位很有廚子風範的老祖宗截然不同,十分的瘦,眉目之間可以看出年輕時容貌當十分俊雅。

文臻對著這樣賞心悅目的老頭,心情也頗好,還是笑眯眯道:「不不不,我在明示,老先生倦了,所以想把棒子交給我了。」

老者一怔,隨即笑了起來,有種冰雪消融的味道,點了點頭道:「果然妙手多半配慧心,姑娘果然是能炒出這般蛋炒飯的人物。」

也不知怎的,文臻聽見蛋炒飯便笑,總覺得演食神一樣。笑著指了指那鵝腿,道:「老先生故意考我呢,也不先打個招呼。」

「打了招呼還算什麼考你?你倒說說,這道滷水鵝腿明明肉嫩汁美,有何不妥?」

「就口味來說,並無不妥。」文臻搖搖頭,「只是選材錯了。夏不吃脯,冬不食腿。夏天時候鵝比較瘦弱,鵝脯不如鵝腿;冬天鵝肥少骨,鵝脯更加豐腴美妙。是以這位的滷水雖然做得不錯,但最基本的選材功夫都沒過關,白瞎了好滷汁。」

「那我再考考你,如若你面前兩隻鵝腿,一左一右,你吃哪只?」

「左腿。」

「為何?」

「鵝日常閑立,以左腿著地,右腿則擱於左腿上,左腿承重日久,則肌肉豐聚,筋道有力,其味勝於右腿。」

「若吃魚呢?」

「冬上夏下。」

「冬氣在上,腴在腹下;夏氣在下,鰭脊在上。」

這話的意思就是冬天吃魚吃魚肚子,肥美腴嫩;夏天吃魚吃魚鰭部位,精華所在。這是根據時令節氣而來的吃魚之法,文臻在《禮記》里學來。

老者招招手,道:「確實聞倦了,彷彿鼻子也不是自己的了,你來幫我罷。」

便有僕佣上來給文臻搬凳子,免不了用無比艷羨的眼神看她,大有「你快要飛黃騰達了你被老先生看中了就要有機會成為御廚或者給大世家們爭相邀請了」的意思。文臻也不謙讓,坐下便開始幫那老者篩選,那老者則端起蛋炒飯開吃,一臉偷得浮生半日閑的舒暢。

文臻聞菜速度比老者快多了,有時候菜還沒端上來她就搖了頭,那些仆佣們端著菜明顯神色犯難,顯然其中有關係戶,文臻直覺其中有坑,但她怕什麼坑,她身邊到處都是坑。

顯然這老者便是韓家供奉的那位退休御廚,今天承擔的是選菜的任務,文臻一出手,工作效率加倍,很快兩人便結束事務喝上了茶,聊了幾句,文臻便把話題帶到了當年被選拔的廚子名單上。

老者姓王,名近山。這世上凡事在某事上出類拔萃者,多半都會有些痴勁兒,這位的痴勁兒就顯示在,他對關於廚藝和菜色的事情記憶超群,能記得十年前豐饌節上選出的菜色有哪幾種,卻對自己哪些徒兒去了哪個世家記憶不清,只隱約記得第一個被路過世家選上的廚子,去的是唐家,因為唐家的五公子喜歡他的雙色雪球。之後才有唐家宴請諸位世家,確實有弟子去了易家,但不記得是長川,還是西川,也不記得那弟子姓甚名誰了。

文臻沒想到這位老先生的記憶如此不靠譜,本在慶幸此行順利,此時卻不禁有些失望。

那老者也有些歉意,正要道歉,卻見文臻要了紙筆,寫了一個帖子給他,道:「先前欲以此物敲開韓府的門,卻不料被人拒之門外,如今便拿來謝老先生罷。」

紙上寫著「活魚長途運輸不死之法。」

文臻笑道:「昌平處於內陸,多山少水。方才我集市逛了一圈,見魚類甚少,顯然本地出產少,且運輸不便。如今有了此法,想來韓家菜譜上便可更豐富一些。」

王近山十分欣喜,連聲道謝,這下便更愧疚了一些,苦思一陣,一拍腦門道:「你既贈我此帖,我便也回你一帖。我那些弟子,雖是離開多年,但未必就沒留下一絲情分,我且修書一封你帶去,想必還能給老夫一點面子。」

文臻要的就是這個,當即看那老者寫信,王近山對著信紙,提筆忘字,糾結半天道:「我忘記他們名字,這抬頭稱呼沒法寫啊。」

「簡單。」文臻笑道,「便寫:『吾兒,為師念你久矣!』」

說人話就是,我兒,師父想死你了!

肉麻,快准狠,放之四海而皆準。

王近山:「……」

最後老先生還是沒扛住無恥臻的人情債和厚臉皮,含淚寫下了這封非常肉麻的信,寫完便覺得再也莫得感情了。

一世英名付諸流水矣。

信寫好了,文臻收起,便要告辭,王近山忽然又一拍腦門,道:「想起來一件事!」

文臻:「?」

「去易家的那位弟子,好像有些口吃。之所以記得這個,是因為當時易家的管家來選人,諸位弟子爭競,最後這位口吃的弟子,做了一道上桌後魚嘴還可以自動張合的口吃魚,那管家引以為奇,便要了他去。」

文臻哈哈一笑,心想果然還是和菜有關才記得。

她便道謝告辭,王近山送出幾步,忽然又一拍腦門。

文臻:……總擔心你這樣一拍一件事兒遲早拍出腦震蕩。

「還有件事,那做口吃魚的弟子,家中十分貧寒,人卻非常孝順,他當時家中有老母,老母遠行不便,他就想不去了。他母親卻不願意他為了自己失了前程,便假意發怒驅趕他出門,他無奈,只得將母親託付給韓府和自己的好友,才灑淚而別。為此他還特地給韓府留了自己的廚藝心得供後來子弟學習,也給好友留了銀子。」

文臻記下了,心想倒也不妨找找這個老婦人,正想出門,這回又被攔下了,卻不是王近山的拍腦門。

來的是一個小廝,臉上神色不大好看,硬邦邦地和文臻道:「姑娘方才幫了韓府的大忙,我們小姐連同昌平府尊公子請您去內花廳一敘。」

……

文臻在嗅菜,燕綏在吃菜。

小籠湯包做得很好,褶子如菊花,麵皮潔白透明,隱約可見裡頭金黃的湯汁。鮮香之味隱隱而來,端上來的時候,燕綏眉頭一皺,筷子啪嗒一擱。

韓芳音莫名其妙,中文微笑,「對不住,我家公子吃東西只吃雙數。這籠里五個包子,甚是不對稱。」

韓芳音立即命人重新安排,一邊想著這習慣怎麼聽起來有點耳熟來著。

燕綏垂下眼皮,想著某人雖然可惡,但確實從認識的一開始,就從未犯過他任何忌。

這一點說起來簡單,其實很難,畢竟誰也不能一個照面便摸清別人的禁忌,總要有個適應的過程。

所以他眼裡的她獨一無二,沒有過多猶豫就把自己給砸了進去。

這麼一想感覺更餓了。看一眼那包子,卻還是不想下筷子。

「攤得不夠扁。」

別人聽了莫名其妙,語言護衛們自然理解是什麼意思——文臻做的蟹黃湯包,皮薄到在籠里的時候完全是攤開的,絕不可能還像這樣能夠站著。

韓芳音笑,「是還欠著點手藝,想不到公子如此精通此道,想來公子府中定然此物常備。如此芳音也算公子的知己呢,一選,便選了公子喜歡的。」

燕綏夾起一個包子,那包子在半空中顫顫巍巍,迎著光湯汁蕩漾。

燕綏又搖頭,「湯包提起應如囊如珠,這就是個荷包。」

韓芳音掩唇笑,「公子真是雅謔。說起荷包,倒是沒見公子佩荷包。按說咱們東堂,成婚男子都有夫人綉荷包,公子怎麼沒有?不會是尊夫人不擅刺繡吧?」

燕綏依舊只看著湯包,包子口並沒有一點鮮黃點綴,他皺皺眉,用筷子尖微微挑了一個小口,裡頭熱氣蓬地散出,聞著倒是不錯,他來了興緻,低頭輕輕一吸。

韓芳音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越看越是芳心難抑。

這男子看似散漫無羈,風采卻天生尊貴,諸般舉動,隨意優雅,魅力難言。

明明普通動作,她也好,侍女也好,不由自主便瞧得發痴,幾乎忘了身在何地。

蟹黃湯包本也是試探,畢竟昂貴精緻,非市井食物,尋常人少見,第一次一般也不知道怎麼吃,很容易被燙著。

但這位吃起來那個技巧熟練舉重若輕,可見他那做派天然而成,絕非故意裝作。

韓芳音壓下心底的心花怒放,一抬眼才看見燕綏忽然一皺眉,輕輕一口,將方才喝下的那口湯都吐在了侍衛及時遞上的錦帕上。

接湯的中文急忙將帕子扔了。

韓芳音目光在那方同樣昂貴的帕子上停了一停,才著急地問:「公子,怎麼了?可是不合胃口?」

燕綏道:「水。」

水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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