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丑狐狸精

最後一個念頭在腦中炸開,他猛地反應過來——不,還有機會!

他猛地撲過去,一把抱住了易修蓉,萬分驚喜,大喊:「我兒!你沒死,真是太好了!」

也再顧不得男女之防,他將女兒的腦袋抱在懷裡,作勢感動抱頭哭泣,額頭頂著她的額,低聲道:「蓉蓉……蓉蓉……幫幫爹……咬死了文臻害你……幫幫爹……」

然後他感覺到女兒的身體僵了僵,然後,慢慢地推開了他。

易德中眼底閃過驚惶之色,但他不能在女兒推開他之後還抱住她,只得訕訕半跪著,有點無措地看著易修蓉。

易修蓉緩緩推開父親,看著往日里景仰的父親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的惶然神情,心底也是一片絞著疼痛的迷茫。

方才的經歷,像是一場夢,一場噩夢。

先是周沅芷悄聲提醒她,今日可能要出事兒,讓她不要吃喝碰觸任何東西。

她雖然疑惑,但今日之前的衝突令她不安,便聽從了。

她對周沅芷印象不錯,也覺得她提這種建議自然不會有什麼壞心,因此整個宴席,只因為乾渴,接過了周沅芷遞過來的她自己喝過的酒壺裡的蜜酒。

然後她就發覺自己漸漸麻木了,從手指尖到腳趾尖,從肌膚到骨骼,好像都漸漸被凍住,身體不見了,靈魂還在,像隔了一個玻璃罩子,但依舊能看見眾生之相,看見父親的……表演。

她看見父親對自己的「死亡」有種並不驚恐的意外,看見他幾乎沒有時間去悲傷,看見他垂眸看著「死去」的自己時依舊滿眸盤算,看見他很快丟下自己侃侃而談,看見他都沒有去驗證自己到底有沒有死亡便借題發揮,迫不及待地把髒水潑在別人頭上……看見自己一直以來景仰、尊重、愛戴、孺慕的大山一般的父親,在此刻崩塌。

她的心好像也塌了一角,有那麼一瞬間,真恨不得便這麼死了。

後來文臻走了過來,跌了一跤,塞了一顆藥丸到她嘴裡,她便從冰封的天地里走了出來。

但已經凍住的心,是不會這麼快解凍了。

有人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她,她捂住臉哀哀痛哭,一味搖頭。

不想對父親落井下石,也不想如他所願栽贓陷害,她也只能哭了。

但易修蓉的「復生」和哭泣,本身便是一記最有力的耳光,扇在指控文臻最兇狠的人臉上。

文臻此時也不發痴了,也不拖沓了,抬起頭來,眼眸里滿滿笑意,甩了甩手,不急不忙脫掉了手上的一副手套。

此時眾人才發現,她手上有一副和膚色完全一致的手套。

既然這是手套,那所謂驗出斷絕花痕迹的指控,也便站不住腳了。

文臻拎著那薄薄的手套,展示給眾人看,那手套中隱約有一些彩色的線,細細看卻是流動的,像是液體。文臻用力捏了捏,將其中一條線捏破,頓時手套便有一片呈現出淡黑色。

手套是燕綏手下工字隊的作品,裡頭血管一樣流動的細細的脈絡卻是文臻的設計,在裡頭裝上各色的彩色液體,捏破了便顯出皮膚底下不一樣的顏色來。無論遇上的是哪種毒藥哪種指控,都能找出相配的顏色,是居家旅行坑人蒙人騙人的必備良品。

眾人正在瞠目結舌於世上怎麼有這麼無聊的人,製造這種手套。忽聽「嗆」一聲響,轉頭看時卻見黃嬤嬤倒在地下,被燕綏踩住一邊胳膊,胳膊下一個酒壺,正是先前拿去給文臻驗證斷絕花之毒的那個壺。

燕綏把那壺往張院正面前一踢,道:「院正,給瞧瞧,到底誰有毒啊?」

張院正急忙戴了手套接過,仔細查看一番,才小心翼翼地道:「陛下,這壺上……有毒。是一種不至於死,但能夠迷惑人神智,令人迷茫服從的葯。」

眾人都凜然。

敢情所謂拿熱壺驗證斷絕花之毒,不過是再一次地當眾下手。文臻為了驗證自身清白,不得不摸一摸這壺,這一摸,也就中招了。這毒還特別缺德,沒別的異常,就叫你乖乖認罪。

也就是文大人,身經百戰,戴個手套也罷了,居然還能戴個可以變出各種毒性顏色的手套來。

此時門外腳步聲響,眾人回頭,便看見姚太尉,蔣鑫和林飛白,從內殿方向的門走進來,三人都面沉似水。

眾臣們一看那方向,再看這臉色,心裡都咯噔一聲。

文臻也慢慢挑起了眉。

皇后那裡有貓膩,她有請那個小宮女嬛嬛幫忙注意著,但是她和燕綏都被困在這邊,本想著各個擊破,把易德中給解決了,再去處理皇后那邊。

看這樣子,皇后那裡竟然先一步解決了?

誰出的手?

誰又能有這樣的手段,在短短時間內,攻破皇后?

易德中早已站不住,倚著殿中的柱子軟軟地站著,看著那幾個人,眼底的驚惶更深一層。

姚太尉一直走到皇帝面前,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別人一看那要密陳的架勢都趕緊退後,太子身份不同,站得不遠,聽得幾句,渾身冷汗便濕透了。

此刻便慶幸多虧良媛提醒得及時,他才沒在這事端里陷入太深,一開始的憤怒針對完全可以理解為擔憂母后,方才也及時顯出了公允的態度。

皇帝的面色,也在姚太尉的敘述中,一點點沉下。

臣子們心驚膽戰看著,皇帝素來溫和,雖然少笑,但也少怒,臣子們很少看見他面色這麼難看。

眾人低頭,緊緊衣袖,想著這壽辰可莫要變忌日,殿上風雨可莫掀起整個東堂的巨浪。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能再當眾審理下去,後頭只能皇家自己操心。

一陣令人難捱的沉默後,皇帝轉向易德中,凝視著他。

他的眼神里並無太多怒意,他自幼體弱,太醫告誡不可妄動七情六慾,從此他便是溫和沖淡的,但這許多年的至尊高位上的風霜寒雪,令那沖淡,其實也是森然。

易德中一直勉強支撐著,卻在皇帝這樣的凝視中瞬間崩潰,噗通一聲栽倒在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終究在那樣的目光下,什麼都沒敢說出來。

他知道,皇后已經敗了,皇后一敗,一定會將事端都推到他身上,他再辯解也是無用。

皇帝最終嘆息一聲,揮揮手,易德中失魂落魄地被拖走。等待他的,將是他先前想將文臻送進去的地方,和無日無夜的審問。

群臣低頭沉默如一群雕像。

只有易修蓉一直不斷的哭聲,猛然增大。

……

一場風波,從開始到結束,也不過大半日。

黃昏的日色還沒從青灰色的宮牆上走進花漸零落的天井,東堂朝堂和皇室又一場無聲的博弈已經決出了勝者。

德妃袖著手站在院子里,她的宮室離鳳坤宮遠,可以不用聽見那個蠢女人歇斯底里的哭泣。

她站了好久,一直到天邊暮色如彩扇般收攏,才對身後一直垂手靜立的林飛白道:「飛白,何苦來?」

林飛白不語。

「卷草之約,被你用來求我幫文臻……飛白,你想過我的心情嗎?」

林飛白撩起衣袍,筆直跪下,道:「委屈娘娘了。飛白無以為報。」

德妃霍然轉身,提起裙子,一腳踢在他額頭上,給他額頭上蓋了一個髒兮兮的泥印子。這泥巴還是她剛才故意在花園裡多站了一陣才黏上的。

泥巴從額頭簌簌落下來,林飛白動也不動,也沒抬手去擦。

「誰稀罕你報答?我是沖報答趟這渾水的嗎?我呸,氣死我了,那丫頭有什麼好?做個狐狸精都不夠格,勾得一個個死心塌地!倒行逆施!」

被整個朝野都認為倒行逆施的德妃娘娘,怒罵著別人倒行逆施,氣沖沖回屋去了,還表示今晚沒有林侯的飯,回去吃丑狐狸精的飯去。

林飛白自己爬起來,擦擦額頭的泥巴印子,走出德勝宮,回頭看看緊閉的宮門,苦笑一聲,往宮外走。

他準備去九里城吃飯去。

他家娘娘不曉得,其實丑狐狸精的飯,他也是吃不著的。

……

丑狐狸精確實沒有在燒飯,自從甩了燕綏一次,燒飯就變成了完全看她心情的調劑性事務。

壽宴草草結束之後,她本以為皇帝會留下她談談,但皇帝只留下了燕綏,文臻也便樂得開心地走了,易人離一直在等她,並不知道鳳坤宮發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險些也被關進天牢。文臻問起他有無遇上易德中,說了些什麼,易人離便道只是攀了一下親戚,並問了他一些長川易家的情形,然而他並沒有多理會。

長川易家出來的人,可能是先天血脈的原因,很多人看似和平穩重,骨子裡都藏著瘋狂冷酷的因子。

文臻看著他的表情,想著這次以後,皇帝可能真的有讓她去過渡一下長川刺史的打算。她自己摺子也寫好了,會打著將功贖罪的旗號,來盡量補償東堂因為步湛忽然離開導致談判沒有圓滿成功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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