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相擁

文臻只覺得滿天都在嗡嗡亂響,一片嘈雜一片妖紅,腦子裡已經沒有了任何思維,只有最後那一霎一笑,水中花一般搖曳再碎成齏粉。

恍惚里有人拎起她狂奔——那洞口巨石沒來得及蓋嚴,一線縫隙里鮮紅遊動,是少量岩漿滲透了進來,這洞中也不能停留。

後來她自己掙紮下來狂奔——她不能做累贅!

風聲在耳邊呼嘯,熱流在身後追逐,這個洞似乎很長,長得像是一生,一生里所有的悲歡無奈,喜悅憂傷。

她看見那一日晨間現青山,青山有佳客,一個背影便是一段風華,一霎印心版,我見青山多嫵媚,不過是因了那有緣一會。

她看見潭水深千尺,青荇水中游。水中人倒影悠悠晃晃,鏡花水月般一攪便碎。

她看見九里城背後相逢一根鴨翅破刀鋒。

她看見春光盡頭剎那群芳開遍,憑几臨風共嬋娟。

她看見一曲琵琶驚風雨,半點殷紅染離弦。

這個洞很短,短得像是一生。

她看見無數小小青燈緩緩升起,向無盡蒼穹而去,似群星忘記大地的羈絆,終回宇宙。

她看見蛋殼的畫像獨具匠心,卻在今日才明白那不過預示命運的崩碎。

她看見滿城菊花如金甲,海上明月共天涯,他在海風中微微地笑,說一句想和你在一起已經很久。

她看見紅燭光影伴金風,墜落一霎他緊緊相擁。

她看見高崖險峻如刀劈,他於漫天妖火里遞過一朵黑虎雲。

……

她在狂奔,忘卻身後萬千火紅妖蛇,卻記得始終緊緊攥著掌心。

那是唐羨之攀上峭壁,最後一刻也不忘記留給她的黑虎雲。

不知什麼時候眼前一亮,即將奔出洞口,身後燕綏大喊:「停住!停住!」

她腳步不停,混沌的腦海里一切都如風過,並不知道去處和來處。

也就沒發覺洞口漸漸轉為下行,像一個微斜的滑道,她腳下不知絆到了什麼,一個趔趄跌倒在地,竟就這麼哧溜溜滑了出去。

在滑出洞口前一瞬,她感覺到有人拉住了她的後心衣襟,但控制不住這樣的慣性。

嗤一下她滑出洞口,滑到外頭滾滾煙霧之中,再在煙霧之中墜落。

「噗通」。

水花濺起。

她腦間一醒,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跌入了冰涼的海水。

那個洞直接通往大海。

她剛撲騰了一下,已經被人抱住,轉頭就看見濕淋淋的燕綏,衣襟已經燒散了,再被海水一衝,整個胸口都玉石一般在暗夜裡閃光,長發也散了,長長短短披散在肩頭,襯得肌膚深雪一般透著冷意。

他身後是波涌浪急的海,遠處火山噴發後零星的火焰如紅色流星斷續划過天幕,如末世煙花燦爛。

他在這樣的黑夜紅火里抿緊唇,眸光明亮,穿越茫茫煙塵,一瞬便抵達。

兩人泡在海里兩兩相對,於這生死掙扎奔忙之後。

燕綏捏緊了她的肩,捏得她僵冷的身軀都似感受到微微的熱與痛,那是愛與無奈在體內碰撞燃燒的滋味。

她望著他的眼眸,那山河不看花,五湖也散淡,不映紅塵不見世人的清凈眸光里,是何時藏了這萬語千言。

又是何時染了這人間苦痛?

是她帶給他的嗎?

這想法令她心驚,忍不住便要抬頭,細細看他的一切。

這動作卻讓他誤會,以為這便是邀請,他的手指緊了緊,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微微低了頭。

文臻愕然睜大眼,看見他的臉龐逼近,下一瞬,微涼濕軟的唇覆上。

像這深秋的滋味,瑟瑟微涼。

像這大海的滋味,波濤暗藏。

像這海上火山的爆發,隱忍無數載再瞬間噴發,藏在一霎驚艷之後的便是滿天不謝幕的流星颯沓。

像這身側隱於海下的石橋,所有的縱橫溝回都在人不能見處,待到月明天光之時,才漸漸露一抹崢嶸。

像這浮游大海中央的孤島,千萬年仰望星空,等待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積蓄無數年那一次心花噴射,以灼熱邂逅一霎不惜此後心內成空。

這是熟悉的吻,卻是陌生的情愛的體驗,是天意和人心角力之後的茫然,是最簡單的兩心相悅終將相通的喜悅與苦痛摻雜的滋味。

她在這樣的接觸中微微顫抖,唇的火熱與軀體的冰寒像冰火兩重天,在矛盾而難熬地交織,身體在海水中浮沉,而意識像在飛。

飛上雲端,見一輪雲後的月,清光迥徹,萬物在此刻纖毫畢現。

萬物隨即又隱沒,只見那一個他。

……

不知何時這個吻才結束,她已經如那海水飄蕩,只能掛在他臂膀上。

而他猶自不肯放開她,低首在她唇上輕輕輾轉,要將那香甜不斷品嘗。

她的魂剛從月亮上飛下來,此刻才恢複了一些理智,禁不住痙攣著抓緊了他的衣角,心裡恍恍惚惚地想,此刻在海水中和他激吻,要如何對得起剛剛犧牲的人?

或許壓抑在心底的渴望太久,或許這一路奔忙辛苦太久,或許極致的經歷之後會自然地發泄或放縱,她聽從自己心底的聲音,良心卻又因此不讓她好過。

天際星光閃爍,似那一雙最後一刻猶自凝視她微笑的眼眸。

她忽然推開燕綏,轉身向岸邊游,燕綏立即遊了過來,拉著她避開了漂浮物比較多的海面。

好在她運氣不錯,此時火山已經結束了噴發,雖然還是煙霧灰塵紛亂,好歹不再落火星,文臻和燕綏一爬上岸,就看見燕綏師門的那些人,都用布捂住了口鼻,連眼睛上都用水晶磨的鏡片遮住了。

她也就只看了一眼,就被那污染嚴重的空氣給逼得熱淚漣漣閉上眼睛,乾脆也就一屁股坐下專心流淚。

燕綏趕上來,二話不說給她捂上口罩,順手架了一副鏡片在她鼻樑上。文臻抬頭看了一眼,發現他居然也是同樣的裝備,這讓她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這裡已經是山的背面,爆發的是另一個山頭,因此相對來說受影響好一點,燕綏從懷裡取出幾樣花草遞給他師兄,那中年人點頭接過,又看向她的手心。

她手心一直死死攥著,哪怕落海,接吻,都不曾鬆開過。

文臻明白他的意思,卻不想給,這一棵黑虎雲,她又恨又不能丟棄,只想緊緊攥在手心,好像這樣死死攥住,就能留下一個念想,留住一線希望。

燕綏走過來,攤開手。

她垂下眼,手指摳得更緊了。

眼前是燕綏的修長手指,指甲晶瑩如貝殼,但這般以往一定能讓她多瞄幾眼的美色,今日卻換了她又向後退了退。

手的主人開始不耐煩,忽然輕輕一彈,她的掌心就不由自主打開,黑虎雲掉落,被他順手抄住,扔給了自己師兄。

那不愛說話的無盡天門主又點一點頭,示意稍待,便帶著幾個門人往前山去了。

文臻麻木地看著,應該生氣的,卻好像都懶得生氣了,大概自己確實有點無稽吧,留住黑虎雲又怎樣?如果她之前知道這玩意會導致唐羨之沒命,她早就把它踩成爛泥。

她流了一會眼淚,便站起身,默默向前山方向走。沒走兩步就被燕綏拉住,他彷彿知道她的心思,開口便是:「不用找了,岩漿會把那裡填滿,那個洞已經不存在了。」

文臻站住,她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終究不甘心。

滿心裡灼熱焦亂,似也塞了滿滿的火山灰。

她素來心思冷靜清醒,卻在此刻難以抵擋這紛亂複雜的心緒。唐羨之的訣別來得太突然,對她簡直就是一個無法接受的打擊。

這一路相伴,雖無愛意,但有名分也有情分,便不能成愛侶,也稱得上朋友。唐羨之那樣的人,便是再冷漠自私的人,都免不了要被他的善解人意與體貼細緻所打動,她不是土牛木馬,也不是冷酷心腸,便縱他千般算計萬般手段,這些都並沒有直接落在她身上,也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傷害,相反,他給的愛護、扶持、拯救……樁樁件件,鮮明在目。

到如今情何以堪?

更何況如今這出事,完完全全是為了她。

她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不願意想,也什麼都不想說,什麼人都不想見,連帶燕綏,此刻看見他也覺得五味雜陳。

她背過身去,看飄著火山灰的茫茫大海。

燕綏一直沒說話,注視著她的背影。將她的苦痛彷徨矛盾無奈都默默收在心裡。

她五味雜陳,他又何嘗不內心複雜。

漂到這裡,並不是他的安排,畢竟大海無情,哪能由得人的意志走。

只是他感覺到了地底的變化,推測出近期附近會有火山爆發,特意便往這個方向遊了游,最後在對面的島嶼登陸。

他的師門長居海上,很熟悉這些,而且一直採集火山之火,稱為地心火,是煉丹煉藥的必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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