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百零七章 表白

「怎麼會有那麼逼真的畫?!」

遠看一輪月亮這種,看似驚人,但說到底也靠的是距離和氣氛烘托,稍稍一看就能發覺。

月亮本身也是靜態的。

但是漩渦和鯊魚,漩渦看久了,眼前彷彿也一圈圈轉了起來,心慌頭暈,便如面對真的能拖人入海底的黑洞。

鯊魚更不要說,那青灰色的魚皮上傷痕和皺褶都細微可見,利齒上血跡和肉絲宛然如真,張開的血盆大口裡頭竟然似乎還能看見內臟。

真到令人懷疑自己的眼睛,以至於到現在還有人不肯信,顫顫巍巍不敢靠近。

這種完全欺騙了人的感官的畫技,實在見所未見。

那船上,文臻甜糯的聲音傳來,「怎麼樣,我說商醉蟬欺世盜名吧!」

眾人啞然,先前這話能駁出一本詞典,現在完全說不出,半晌有商醉蟬鐵粉大喊:「這畫也就細膩逼真一些,沒有商大家的畫中有靈!」

文臻嗤笑,「咱們比的是什麼?再說什麼叫靈?活靈活現,不就是靈!」

眾人此時也沒話可說,那邊樓船上,忽然有人高聲道:「請問文姑娘,您這畫賣不賣?我願出銀萬兩收藏之。」

文臻眯眼看去,是那座唯一掛了聲援她橫幅的最華麗的樓船,現在那船頭站了一位官家小姐,一位護衛在代她傳話,看文臻看過來,她頷首微笑示意。

那邊又道:「文姑娘這畫是絕品,按說不當以尋常金銀度量之,奈何小女子實在喜歡,還望文姑娘不吝割愛。」

文臻想了想,笑道:「知音難得。姑娘既然喜歡,便送給姑娘也無妨。只有一個小小要求,以後如有機會,姑娘盡你所能幫我一個忙,或者給我行個方便便好。」

對面那姑娘,一看就出身不凡,那三層樓船,在建州境內也是首屈一指,很明顯應該是建州官宦小姐出身,而且還是排在前面的第一梯隊。

這種人是地頭蛇,難得表示善意,要錢就是傻子。

有時候一些恰到好處的幫助和便利比金錢要重要得多。

周沅芷笑一笑,精明的人遇見同樣精明的人心情都是愉快的,她的目的就是為了表示善意,對方明白了,接受了,那就是目的達成。

「那便多謝姑娘了。」

她心情愉快地令人過去將畫拿來,此時也有一部分人驚覺到這畫的價值,但此時再想競爭也失去了機會,只得眼睜睜看著周沅芷將這幅畫收起。

周沅芷剛剛收下畫,三層之上就有人下來和她說,允許她在船上正常說話,使用首飾和香粉,可上二層觀光。

船的主人周沅芷大喜過望,在一眾千金小姐不明就裡的目光中趕緊謝了又謝。

建州官宦之家的小姐們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周沅芷——刺史家的這位小姐,在建州名聲極高,都說聰慧有天分,但人也因此比較孤高,素日里沒見對誰這麼客氣過,身為建州第一女兒也從未這麼憋屈過,都以為被那強盜這般侮辱,這位心高氣傲的小姐要麼跳船要麼反抗,沒想到就這麼毫無抗拒地接受了?

莫不是看上那個美貌的強盜了?

周沅芷對眾人意味不明的目光視若無睹,她身份不低,自然比這些普通官員女兒能聽見更多的天京軼事,比如某位殿下和某位女官不得不說的二三事,那女官可不就在面前?那位殿下的怪癖可不就對得上?更不要說昭明郡主——從那天看見那位美貌強盜之後便縮在艙里再也沒出來過呢。

瞧,才對文女官示了好,那位就投桃報李了。

東堂誰不知道那位殿下受寵且古怪,多少人想走他的門路,連個門縫都摸不著,她父親在建州已經連任兩期,眼看便要入京述職,還想往上一步入中樞,此時不討好更待何時?

周沅芷心情好,文臻心情也不錯,如願贏了一局,又看見那個黑甲船上雞飛狗跳——那出手的人雖然被護衛拚死救回,但也吃了虧,更何況眾目睽睽之下那一跪,實在是丟盡了臉面。

雖然沒有看清臉,但那風格行事,應該是季家人。

文臻自來到東堂,和季家明裡暗裡已經對上了不少次,季懷慶宴請太子被她破壞,容妃意圖整倒她未果燕絕還受了重傷,漳縣的鳳袍刺繡事件也有季家功敗垂成的影子,季懷慶不想殺了她她可以跟他姓。

此時已經夜深,吉日在大後日,文臻和商醉蟬都表示明日再比雕刻,眾人也都困了,紛紛回去休息。

文臻站在船舷邊看四周地形,暗暗盤算著成婚之時如果出事該怎麼處理,身邊唐羨之微微皺眉,道:「季懷慶也在這次宴客的名單中,這是世家的規矩,逢婚喪嫁娶之類的喜事,相互都要遞個帖子。但瞧著這人心性實在兇惡,你若不願,我便令人拒絕他之後登船。」

「天要下雨,人要喝酒,不是發不發帖子就能阻止的。」文臻笑道,「這是人生大事,我自然是希望賀客越多越好。惡客,那也是客嘛。」

唐羨之失笑,轉頭深深凝注她,道:「阿臻,你是不是一直很奇怪我為何突然請求指婚?其實你不知道,你有多特別。」

文臻彎起眼睛笑了笑,心想稱呼又換了又換了。

唐羨之真的很擅長和風細雨不動聲色里步步進逼啊。

「每個人相對於別人來說都是特別的。都是獨一無二。」她笑。

「你是特別中的特別。你的想法,眼界,諸事的看法和行為,都和這東堂所有的女子不同。這也是很多人一見你便被吸引的原因。」唐羨之望進她的眼睛,「一見知其異也,二見得其神也。看似緣系淺薄,實則恩怨交錯。」

文臻沉默了一陣,才道:「唐先生,你其實很早就喜歡我了,是嗎?」

唐羨之笑起來,他一笑,便是月照空山,雨洗碧澗,透著股清澈又清越的美,「你看,這就是特別。全東堂也沒有哪個女子,會這麼直接問這句話的。」

「那麼,你會直接回答嗎?」

「你既坦然,我自無妨。」唐羨之頓了頓,道,「哪怕收穫失望。」

文臻又笑,笑而不答。

唐羨之眼神微微掠過一絲失望,隨即道:「大抵九里城長街之上,我便想與你在一起。」

「為何?那時候我們看起來,還幾乎不認識。」

「於你,自然是不認識的。」唐羨之話說了半句,嘆息了一聲,似乎想起什麼不如意之事,發了一陣怔才道,「你是我想要的女子。剔透玲瓏,從容自在。狡黠卻又不失公心,圓滑卻又不失剛毅。你這樣的人不需要根基,在哪裡都能立足長遠。你這樣的人,才合適做那錯綜複雜門閥的宗婦。」

「哦。」文臻道,「僅僅如此?」

「當然並不僅僅如此,只是想要娶你,必須要考慮到你將面對的現實罷了。確定你適合,我才敢嘗試。」唐羨之道,「阿臻,你如此美好,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嗎?」

文臻對他眨巴眼睛,眨出一臉懵逼,心想世人好像都說我心黑手辣來著。不說世人吧,就連燕綏,好像也沒表揚過我一次呢。

瞧瞧面前這位,暖心話雞湯一罈子一罈子不要錢地倒啊。

「世人可能大多覺得你涼薄無情。看似親善實則冷漠。然而我的看法恰恰相反。」唐羨之眼眸深深,此刻只倒映一個她,「我眼中的你,看似漠然,實則溫暖深藏。只要他人對你無害,你給出的永遠比得到的多。你身邊的人,誰不承你的福澤?因為你,大戶棄婦聞近檀能夠走出深宅,成為人人稱讚的能幹女掌柜;桀驁不馴的君莫曉本該在江湖流離,但現在她成了為窮苦文人尋找更多讀書機會的恩人,也懂得了世事的艱難和珍貴;易人離不遇見你,大概現在還在三水鎮當混混,江湖撈這樣的名店進都進不去更不要說主管;聞氏夫婦應該已經化為白骨,聞老太太一個瞎眼老婦想來也堅持不了很久;更不要你入宮之後,有形無形幫了陛下多少次,沒有你,林飛白現在應該是個廢人,就連步湛,你都給了他一個永生難忘的生日,他每次遇見我,都要誇你最起碼一刻鐘。而九里城如果不是你幫我,也許現在唐家所有子弟都在浴血苦戰中……更不要說你給朝廷,給整個東堂所有百姓,甚至給讀書人帶來的恩惠……阿臻,沒有人要求你做這些,你不給小恩小惠,你給出的是每個人的更好更光明的人生,這才是功德無量。一介女子,無根無基,卻在短短一年之內,勝過無數尸位素餐的朝廷大員,便是獲得這世上所有男子的愛重,也是你應得的。」

文臻有點發怔。

唐羨之素來城府深藏,她從未見過他一次性說這許多話。

這些話落於紙面或許看來有些吹捧,然而只有此刻眼眸相對的她,才知道這些話語有多誠懇真切。

如深海里未曾被採的珍珠一般,藏在心蚌深處,被柔軟包裹,未及取出的珍貴潔白。

她不敢褻瀆,卻也不敢接受,她從不知道看似無心,從不爭存在感的唐羨之,竟然對她了解這麼深切,像日日夜夜將她放在心上琢磨,不斷在那些浮華糟粕之間,尋出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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