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十章 他踩了你幾次?

皇帝有命,當夜出宮。

文臻知道事情緊急,立即匆匆回到自己的住處,打包行李。

墨鏡她當場留給了皇帝,皇帝怕日光,她早就有心將這墨鏡獻上,只是苦於沒有合適的機會。

至於剩下的東西,口紅她用過的肯定不能送人,還有化妝鏡和防晒霜,獻給兩位女大佬。

在文臻誠懇而細緻地介紹了兩樣東西,尤其是防晒霜的用途,一直講到兩人都盯著防晒霜目光灼灼之後,德妃便一臉看不上地建議皇后拿防晒霜,因為如此可以盡量避免皇后娘娘老去。

被她一口一個老字激得臉色發青的皇后,這次卻並沒有上當,當真笑吟吟拿了防晒霜,並溫柔地建議德妃拿化妝鏡,好把自己的美貌看得更清楚些,免得夏天晒黑了就看不到了。

兩人須臾間又不動聲色互嘲三波,皇帝一臉便秘色匆匆遠遁。

文臻發現東堂皇室有件事很有趣,那就是哪怕皇后母儀天下,德妃寵愛無雙,皇帝看似對這兩人束手無策,但這兩人在朝堂和群臣之前,都從來沒有一句多話的。

而皇后也未必真的喜歡拈酸吃醋,最起碼文臻就沒看見過她對德妃的受寵,有過任何阻止或言語上的非議,賢后的名聲不會白來的。

在文臻看來,這更像皇后為了表示對皇帝的戀慕,而特意玩的小情趣。

德妃最終一臉無所謂地拿了化妝鏡走了,好像對她來說,文臻出宮,就是目的達成,至於怎麼出宮的,她不關心。

這宮中人人贊文臻好,她每次都不置可否。全東堂皇宮,沒有一個人能摸清她到底對文臻是什麼看法,文臻一進宮就刁難的人是她,文臻幾次遇見麻煩出面幫腔的人也是她,但幫了腔卻總令人覺得是反效果,也看不出是她一貫的不在意呢還是故意為之……總之,就和德妃娘娘和三皇子的關係一樣,眼看著德妃娘娘對文女官的態度,也成了一個新的謎。

文臻也一臉滿意地走了,她不想去猜謎,德妃喜歡不喜歡她她不關心,她又不打算做她的兒媳婦。

只要看不見這個妖妃,天空都是晴朗的喲。

但是德妃的滿意很快就變成了不滿意。

因為她聽說,文臻收拾好行李,居然是跟著燕綏走的,且去的方向就是宜王府。

德妃娘娘柳眉倒豎,剛要發作,就看見纖毫畢現的化妝鏡里自己的臉,因為這一抹怒氣,眉心裡明顯聚出細細的川字紋。

嚇得她趕緊輕輕放下鏡子去撫臉。

好容易把皺紋熨平了,怒氣也沒了,也終於想明白文臻先前為啥那麼分外努力地暗示防晒霜的好了。

不就是引誘她和皇后娘娘都看上防晒霜,卻又摸准了她性子彆扭一定會講反話,讓她上皇后當不得不拿鏡子么!

再用這鏡子逼她從此不能隨便發火么!

半晌!

一聲怒哼衝出德勝宮。

「奸佞!」

……

文臻回去打包行李的時候,手腳很慢,好幾次險些一頭栽倒炕上。

她靠著自己的包袱皮喘氣,摸了摸額頭,很燙。

一天一夜沒有合眼,再加上和燕絕的生死纏鬥,操持大宴的辛勞,洗脫冤情的鬥智斗勇,徹底耗幹了她的精神,早在最後辯白階段,她就開始發燒,只是勉力撐著,不想被看出來罷了。

身邊已經沒有了侍女,她懶洋洋躺在床上,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

隱約院門響動,有人進來,她知道,卻掙扎不得,心裡模模糊糊想著,可不要什麼風波都過來了,眼看曙光就在前方,結果被人乘虛而入給了結了,那才叫冤。

有人站在她的床頭,似乎在垂下頭來看她,她睜不開眼,手指悄悄地勾住了枕頭。

那人忽然道:「就你這反應,哪怕這屋子裡十三道毒一起啟動呢,也早死成鍋貼了。」

文臻一聽這聲音,頓覺安心,懶洋洋笑一下,手一張,道:「你摸摸。」

她的意思是要他摸摸她掌心熱度,以表示自己發燒了,好歹換一句不走心的「多喝熱水」什麼的,以撫慰自己此刻受傷又脆弱的小心靈。

燕綏垂頭看著她——她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子?

懶洋洋癱了半個身子在床邊,那垂下的纖白的手指總讓人想起「橫陳」這樣有些柔膩的字眼,髮髻不知何時已經散開,烏黑的長髮瀉了一床,幾縷搭在雪白的額頭,而眸子半睜半閉,懶怠里隱約風情流散,而頰因微熱而粉,暈開一片桃花色。

領口也無意中散開半邊,燕綏的角度看不見什麼,他的腿微微彎了彎,似乎下意識要蹲下來,彎到半途止住,凜然咳嗽一聲。

那句「你摸摸」因這般的姿態,在這星光迷離的夜裡便顯得意蘊悠長,仿若邀請,燕綏向來要比別人多幾個溝回的腦迴路,自動跳過文臻只微微攤開的手指,落到了其餘那些屬於少女的美好之處,好一會才又微帶惱怒地咳一聲,道:「你們女人都是這麼不安分的嗎?」

文臻:「……???」

「這種地方……」燕綏說。

文臻:……???

等等,什麼這種地方?叫你摸個掌心你半天不摸也罷了,忽然霸道總裁附身是要鬧哪樣?思路跑到南齊去了嗎?

一隻手伸過來,穿過她的後頸,另一隻手抄起她的膝窩,她騰空而起,下一瞬下意識抱住了燕綏的脖子。

抱住他脖子的那一瞬,文臻忍不住「咭」地一笑,道:「哎喲你脖子怎麼比我還燙。」

身下的肌膚滾熱,拂過自己臉頰的呼吸也熱,她本就高熱難受,更加不爽地揪了揪他的脖子。

不過是個下意識的小發泄,然而她此刻高熱綿軟,眼眸含水,嗓音也微啞,氣力不繼拖著斷斷續續的長音和鼻音,聽起來不像是抱怨倒像是誘惑,而手指揪著他衣襟毫無力氣,指甲在燕綏肌膚上無意地劃啊劃,更像某種不可描述的邀請。

頭頂人的呼吸似乎有些緊,脊背也比平日更直,步伐快得像乘風,袍角掠起連綿的殘影,似乎下一刻就要奔入浪漫的月中去。

晚風滌盪清涼,文臻稍稍好受了些,在他懷裡嘆息一聲,道:「燕綏,我這是終於出宮了嗎?」

燕綏嗯了一聲,聲音微啞。

「到底是什麼事兒啊,你父皇拋了個那麼大的誘餌給我。」

「現在不適宜討論別的男人的事。」某人語調有點發硬地答。

文臻發糊的腦漿轉了三圈也沒明白什麼時候自己和他討論別人了,這話說得怎麼聽來這麼彆扭呢?

她隱約感覺燕綏路線好像有點不對,抬起頭來卻見前方燈火連綿,好像竟然是重臣偶爾留下辦公休憩的外廷謹深殿。

這大半夜的他直接走宮門出宮,繞到這裡來幹嘛?

燕綏帶著她閃電般穿越屋脊,越過一隊又一隊護衛頭頂,最後停在一處屋脊之上。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來這裡,但忍不住便要想起自己和他的初遇,也是在屋頂之上,那一晚的月亮金黃,勾著他一抹飄飛的衣角。

即使當時對他心裡罵了一萬句草泥馬,但後來,文臻還是不得不承認,那一幕其實一直鏤刻在她心底,久久不忘,對景時便自動刷屏。

然後便想到那不愉快的倒吊,正想等病好了也吊他一次,忽然聽見底下嘩啦一聲。

燕綏把她放了下來,她探頭去看。

就看見是個獨立小院,院子四周橫七豎八倒著很多拿武器的護衛,看樣子像是瞬間被人放倒的。

院子里有口井,一個人頭下腳上,腳上系著繩子,被幾個大漢拽著往井下放。

「嘩啦」一聲,是腦袋入水的聲音。隨即那人一陣拚命掙扎扭動,但那幾個大漢手如鐵石般,緊緊壓住了那人。

文臻瞪大了眼睛,看見旁邊一個高個子,拿著個西洋懷錶,似乎在計時,在那個被倒吊入水的人掙扎漸弱的時候,道一聲,「起!」

又是「嘩啦」一聲,那倒霉傢伙被拎上來,臉上的水嘩啦啦倒流,發出一陣沉悶的痛苦至極卻又被壓在咽喉內的咳嗽。

過一會,「降!」

「嘩啦。」

再過一會,「起!」

「嘩啦。」

周而復始,機械漠然。

文臻的嘴無意識張開了,她已經看清楚了。

看清楚拿著表算時間的是德高望重,把人往井裡塞的是容光煥發和言出法隨。

看清楚那人嘴裡塞布,腳上有一層層包紮的繃帶。

那腳上的繃帶,是她所賜。

因為腳上受傷不宜挪動因此在外廷臨時住下養傷的定王燕絕。

在這深夜,自己住處的井裡,遭受著她早上遭受過的一切。

不,還要痛苦幾分。

他是倒吊。

文臻心底一片混亂,連燒都要嚇退了,好半晌才機械地轉向燕綏,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來話。

他是怎麼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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