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女孩 第九章

席拉沿著蜿蜒小路快步前行,穿越拔地參天的冷杉林,一群烏鴉在頂上盤旋,雪深淹沒腳掌。

經過很長一段時間,席拉終於不用在父親陪伴下離開磨坊。雖然她比武打敗了法蘭斯,贏得特權,仍需要克服一些事情以後,才能付諸實行。

對於久未涉足的外面世界,她沒有害怕,反而只擔心一個特別的對象:吉悟瑞。

八個月過去,他完全沒有音訊,也沒上門來找她。席拉忖度多日,不知去見牧童是否恰當。一直以來,她仍希望一切像以前一樣沒變,所以憂懼被公然拒絕。面對面相見,只要一句話,即能讓希望破滅。

但是,無論如何她都要見他。他是她唯一的朋友,是她與淳樸人們唯一的連結,那連結系合了某種與理性和科學不相干的東西。她迫切想跟他談談,解釋那夜他目擊的情景。

她與卡羅也察覺到村民不再到磨坊求醫。卡羅將之歸功於治療出現成效,但席拉覺得是那次事件造成的。吉悟瑞也許跟別人提過,而後一傳十、十傳百……

果斷地踏出森林後,眼前一片白雪皚皚的寬闊平原,她深吸一口氣,將冷冽空氣吸入肺里。到達吉悟瑞住的村子至少還需兩個鐘頭,她索性跑了起來,想要快點到達目的地。

快跑對席拉而言小事一樁,不怎麼吃力。她從小每天花好幾個小時在糧倉里鍛煉身體,練刀習武,早已練就持久韌性。

就這樣,她很快接近坐落在緩坡上的簡陋聚落,聚落旁邊有條小溪。席拉放慢腳步,腦中轉了一下念頭,便拉起披肩蓋住頭。可不能兩三下就被人認出她的臉。

她一進村子,狗兒此起彼落狂吠。屋子老舊,桁架斑駁,石頭也龜裂,這兒的人沒錢整修。風吹散煙囪飄出的淺灰色煙霧,外頭不見人跡。偶爾聽見動物畜欄傳來的聲音,此外萬籟俱寂。

倘若沒記錯,吉悟瑞提過跟家人住在街道右側第一間房屋。於是她轉向外觀最殘破的房子,屋旁建有狹小的畜欄,後頭延伸出一個孤立的柵欄,春夏時,羊群棲息於此。

席拉被眼前的貧困嚇倒。跟父親在磨坊度過的年月,生活不虞匱乏,免於窮苦貧瘠,讓她幾乎忘記以前與母親共度的日子。而今,即將傾圮的屋舍召喚出她的過往歲月。

席拉走近吉悟瑞的家,敲門。沒多久門開了,露出一雙墨綠色瞳眸。一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女孩正詫異望著她。女孩衣服上斑污累累,外罩羊毛夾克,腳上是樸素單薄的鞋子,看起來不過像片皮革裹起似的。「什麼事嗎?」

「吉悟瑞在嗎?」席拉問,察覺到自己的口氣對沒有惡意的陌生人而言太過強硬。

年輕女孩從頭到尾打量她。「你是誰?找他有什麼事?」

「我是怡……」她差點忘了自己的新名字。環境使人迷惑,她又變回有邪惡眼神與胎記的小女孩。「我是席拉。」

「庸醫的女兒!」對方快速畫了十字,垂下目光,避免看到她的眼睛,隨手就要關上門。「走開!我哥哥不在家,他也不想見到你!」

席拉右手抵住門不讓關上,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他好嗎?我只是想跟他說說話。」

「走開,」年輕女孩絕望地說,「這裡不歡迎你。」

「誰在外面,伊麗莎白?」吉悟瑞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別那麼大聲,父親想歇息一會兒。」

「只是個乞丐。」伊麗莎白朝後面喊道。「放狗出來,讓它把人趕走。」

「是我,吉悟瑞,席拉啊!」她大喊,「我想見你。」

腳步聲倉促趨近門口,伊麗莎白消失,換成年輕男子出現在門後。他穿著棕色長褲、襯衫與靴子,脖頸上圍了圍巾禦寒。「席拉。」他開心地叫喚,眼睛晶亮,但喜悅之情又隨即隱沒。「你想做什麼?」

「談一談。」看見他,席拉終於鬆了口氣,體內湧起一股暖流蔓延全身,而且口乾舌燥,手心冒汗。她傾身向前,在他耳邊低語:「那夜你看見我殺死巫皮惡的事。」

「別在這裡。」他到門旁拿起外套,走了出來把門關上。「我們走走。」

席拉很開心再見到朋友,又覺得他有點冷淡矜持。失去他的恐懼逐漸膨脹。她還沒開口說話,吉悟瑞家的門又打開,伊麗莎白拿了一柄鐮刀出來。「你不能把他帶走。」她邊叫邊衝過來。

「回家去,妹妹,」吉悟瑞命令道,「她不會對我怎樣。」

叫聲引來其他居民,紛紛上街探望,幾個男人甚至慢步走來,圍住年輕人與席拉。

「她不應該來糾纏你。」他妹妹張皇失措要求道。「我不希望你跟她有牽扯,父親也不會同意。」

有個男人上前一步,把女孩拉到身後,直盯著席拉的臉,但避開眼睛。情形就跟她以前住在古魯薩時沒兩樣。「你到村裡來想幹什麼?你和你父親從未大白天在我們這裡出現。」

吉悟瑞面露笑容打圓場。「我找人請她來的。我已經不舒服好幾個星期,希望她推薦藥草給我。」他謊稱。「我們正要去森林,有處地方可以找到被冰封的藥草。」

「冰過的才能發揮功效。」她出聲幫忙。他說了那個借口,讓她好想擁抱他。「而且一定要表面結霜,不然沒效。」

男人看向伊麗莎白。「聽起來很合理。有什麼好吵的?」

她垂下手臂。「她一定暗中在搞鬼,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神父說過……」

吉悟瑞瞪了一眼,她旋即住嘴。他不希望在此聽見神父的意見。「在你受寒之前進屋裡去,妹妹。」

席拉綻放甜美笑容。「如果你真著涼了,我有劑藥方能治療感冒,伊麗莎白。」

「我才不會拿你跟你父親任何東西呢。你們都該死,雖然有些人不願意承認!住在磨坊或是在那裡出入的人,全都受到詛咒。」她轉身跑回屋裡。男人看她跑走,也慢慢散去。

「謝謝你。」他們靜靜離開村子時,席拉對吉悟瑞說。「你妹妹為什麼要罵人?」

「還不是因為一個傳聞,此外無他。你父親的父親與你曾祖父那時就已住在磨坊里,他們全長得一樣,好似孿生兄弟。此外,從來沒人看到過有女人或是妻子或是後代。」吉悟瑞朝她伸出手。「你是第一個小孩,所以伊麗莎白跟其他一些人才會對你起疑。」他拉著她轉入旁邊林子。「來,我帶你看看之前說過的地方。」

席拉由他拉著走。「我是母親養大的,她過世後,父親才把我接過來。」

他哈哈大笑。「這個解釋絕對沒人想得到,他們寧願相信——什麼來著——坊里住著惡魔。」

花了一點時間,兩人才走到冷杉林中一處空地,正中央有株大橡樹,樹椏遮天伸展,宛如擺出防衛姿態,牽制住四周樹木。常春藤纏繞其上,即使在嚴寒冷冬,也給人蒼鬱扶疏之感。

席拉看呆了。「真美。」她沒有放開他溫暖的手指,享受這年輕男子陪伴身邊的感覺。他又把她往前拉,走到橡樹底下。

「我能找到這地方全是命運安排。附近有大熊出沒,攻擊我的羊,把它們嚇跑。我找羊時,找到了這裡。」吉悟瑞點起火取暖,然後望著她的眼睛。「現在告訴我,我在磨坊前等你時,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那是你不再來找我的原因嗎?」

他猶疑不決。「當時所見讓我困惑又不知所措。」他終於坦承道。「等我又尋回勇氣時,已經不敢去找你了,因為我嚇得落荒而逃。」

「你跟別人說過這件事嗎?」

他點點頭。「跟神父提過。他發過誓,不會告訴別人。」他握緊她的手。「把一切都告訴我。我希望了解,才有辦法再像以前一樣信任你。你們在磨坊做些什麼,為什麼夜裡要將殘廢的巫皮惡放在門前,讓她獲得力量,最後又把她斬首?」他渾身一抖,覺得毛骨悚然。「而你,席拉,你的動作宛如戰士。對抗大山貓時,我就清楚你勇敢無畏,可是,對方是個不死人!面對巫皮惡,你不恐懼害怕,反觀我,卻嚇得差點從樹上掉下來。」

席拉斟酌了一會兒,想起父親交代不能透露研究與知識的事。然而,她不願意拿才剛萌發的和解來冒險,以致在最後關頭失去吉悟瑞。

她知道,對於沒受過教育的人來說,吉悟瑞頭腦算清醒明智。忽然她靈光一閃:若激起他對科學的熱情,兩人便能一起做研究:他待在她身邊,生活也可以過好一點!何況,能向父親證明吉悟瑞不是他認為的沒出息的牧童,對她來說大有樂趣。

她嘴角漾起微笑。「我一定會解釋清楚來龍去脈,但你不可以告訴別人,即使是神父。」

吉悟瑞躊躇不定。「我不知道……」

「發誓!」席拉哀求道,抓緊他手指邁前一步,兩人身體緊貼相偎。她體內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新感受,全身一陣顫慄。「發誓,吉悟瑞。我會帶你參觀我的世界,看看我在磨坊里的生活,你便能明白那一晚發生的事。我們只做對人們有益的事情。」

「我發誓,席拉。」

這次換她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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