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漁翁總統

張勳主持的徐州第四次督軍會議,是1917年5月21日召開的。由於段祺瑞氏的皖系軍閥極力慫勇,會議終於通過了決議,支持張勳北上復辟。參加會議的奉天、吉林、黑龍江、直隸、安徽、河南、山西等十三個省的督軍或督軍代表以及段祺瑞、徐世昌的代表,他們還在一幅黃綾子上籤上了名字,以示共同負責。正是張勳思謀"打一個什麼旗號進京"的時候,大總統黎元洪竟發來電令,命張勳率兵來京,以武力調解"府院之爭"。張勳有了借口,遂率領六千辮子軍浩浩蕩蕩北上。

張勳的辮子軍是6月8日到達天津的。軍津,便不再前進。張勳入城,到租界內的徐宅去拜見他的老師徐世昌。

63歲的張勳進得徐宅,對著62歲的徐世昌行了"師"禮,又進行了一番問安,然後才說:"承蒙老師支持,紹軒方能北上,我將要辦成一件匡古大事了?"

徐世昌猛然鎖起了眉頭,半天才說:"紹軒,隊伍也都到天津了?"

"到了。"張勳說,"現在城外暫住,小停即進京。"

"嗯--"徐世昌只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便把話岔開了。"聽說你的軍隊還都盤著辮子,是嗎?"

張勳點點頭,說聲"是!"

"那只是一種外表,說明不了什麼。"

張勳這才抬眼看看老師,老師果然沒有再留辮子。張勳微微鎖上了眉......

本來,徐世昌對復辟態度是堅決的,他派李席珍為代表去徐州,就是表明這個意思。徐州督軍會議之後,徐世昌在天津也苦費了一番思索,為復辟後的張勳設計了幾個方案,比如:要實行君主立憲,要爭取陸軍全權等等,而他自己呢,也想爭取有個"攝政王"或類似攝政的名義,還想著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溥儀做"皇后"(此事後來有所傳言,說徐世昌要學曹操,把女兒配給漢獻帝。所以,有人說徐世昌是當世的曹操),等等。但是,復辟一事,僅僅活動在少許"戀舊"的人的思想中,更多的輿論則是批評指責,何況,徐樹錚已經向他表明了復辟的宗旨,只不過是一場作戲。徐世昌謹慎了,他感到了復辟的短命。於是,在一陣沉思之後,卻語重心長地說:"紹軒,你到北京調停黎段糾紛,儘管放手去辦,惟復辟一事,此時萬不可行。"

張勳聽了此話,一下子呆了:"這是什麼意思?老師不同意復辟,何必派代表去徐州。復辟決議上你的代表也簽上名字了,現有黃綾子在,怎麼又說萬不可行的話呢?"張勳真想當面質問他。可是,轉念又想:"老師平生就是處事圓滑,也許是環顧左右而給自己留個退路PE?好在有黃綾子在,你總不會不認賬吧。"這麼想著,張勳便笑著說:"老師的話我記住了,到京之後,我會見機行事的,請老師放心。"

不日,張勳的辮子兵還是進京去了。

北京的6月,氣候尚未炎熱而人卻"炎熱"起來了:黎元洪趕走了段祺瑞,任命伍廷芳做國務總理,這個人只幹了十八天,下台了。現在的國務總理是李鴻章的侄子李經羲,本來是想緩和黎段矛盾的,誰知這位李經羲是個"扶不起來的天子",並不上任理事,國務仍由伍廷芳代之。雷振春和張鎮芳(曾任河南督軍,袁世凱的表弟)借故徐世昌未任陸海軍大元歸功於己,藉以要挾黎元洪,一個想當陸軍總長,一個想當財政總長,結果,均未如願,他們轉而又附和驅黎。張勳到北京本來還想"觀觀形勢",可是,尚未駐定,雷振春、張鎮芳的攻勢就展開了--張勳的秘書長萬繩軾是雷、張的好友,又是鴉片煙鬼,雷、張二人終日拉著他去吸大煙,同時煽動復辟,萬便在張耳邊時刻促其復辟,對他說:"醞釀已久,各方支持,機會千載難逢,應速速行動!"皖系骨幹張敬堯在宮中見了溥儀回來,也對張勳說:"皇帝龍鳳之姿,天日之表,這才是真龍天子!願追隨我公之後,同心協力,扶保大清成中興之業!"

張勳昏然了。"是啊,我就是來京扶保幼帝複位的,不複位我來幹什麼?"他隨手摸了摸垂在背後的辮子,終於下了決心。

張勳決心復辟的消息傳到天津,徐世昌心裡十分不安:"這個張紹軒......"

此刻的徐世昌,並非不想復辟,而是更多的想到了後果。張勳畢竟是他的門生,徐世昌一直以他的武勇,能為人賣命而器重他,他想在緊要關頭利用他。"復辟能成功,不失為一舉。復辟成功之日,便是這個武夫滅亡之時,這不是自絕於人嗎!"徐世昌馬上寫了一封信,詳細述說了內外形勢,告誡他不利於復辟的客觀形勢。最後,再次要他"慎重從事,切勿輕率"。這樣,還怕勸不阻他,又拜託阮忠樞親去北京面勸張勳。阮見了張勳,除轉了徐的信之外,堅定地對他說:"復辟必敗!"

張勳笑了。"斗公(阮忠樞,字斗膽),你在大清是郵傳部副大臣,今後還你個郵傳部侍郎就是了,不必多慮。"

阮忠樞見張勳復辟決心不可動搖,只好嘆息而別,勿勿返回天津,向徐世昌如實回覆。徐世昌失望了,他搖著頭自言自語:"張紹軒,頭腦太簡單了。"

張勳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雄偉"計畫--復辟成功了:7月1日。北京城掛出了龍旗,遜位的宣統皇帝重登大寶。復辟當日,小皇帝即授徐世昌為弼德院院長,同時續授為太傅,並且專門發了"上諭",略云:

碩學耆年,公忠體國,揚歷內外,德望攸隆。朕以沖齡,興復方始,典學蒞政,輔導需賢,昨已降旨特簡為弼德院院長。該大學士忠愛夙著,且與朕躬違離日久,以朕眷注之切.諒亦依戀至殷,自必聞命立行,剋期就道。第念先朝勛舊,允宜禮遇特殊......

並且還仿照古人"君安車蒲輪,優禮耆賢之義",著郵傳部備專車,派專人赴天津迎迓,請徐世昌"即日來京,朝夕納誨,匡弼朕躬,用副倦倦遷遷跤之願意"。小皇帝也真夠殷切的了。

徐世昌真想束裝就道,拜謝聖恩。但是,他畢竟知道這場鬧劇的結局,莫說弼德院長、太傅,就是大位讓他坐,他也不敢坐上去。但"龍恩"又不能不領,於是,他馬上發了一封電報,表明心跡:

天祚聖清,復正大位,群情歡洽。矧在老臣,昌素以維持國家,尊重皇室不主者,幸際昌明,亟思展覲,但以衰老餘生,時當炎夏,輒擾病魔,稍緩時日,再圖趨教。並非託故,當鑒原。

他以"年老體弱"敬謝不敏。這裡,徐世昌言明"並非託故",其實,倒是不打自招了。不託故何有"稍緩時日,再圖趨教"?如果他不知道皖段促辮子復辟的"內因",怕是早上朝謝恩去了。

事態發展,果不出徐世昌所料,溥儀再次"登基"未過三日,段祺瑞便變了臉色,他打起了反覆辟的旗號,與馮國璋聯合起來,向世界公布了張勳"八大罪狀",自己成了"討逆軍總司令",7月3日,在天津附近的馬廠誓師後舉兵北京,結果,辮子軍大敗,張勳逃入荷蘭使館,小皇帝仍去當他的寓公。張勳想用那塊有段祺瑞代表簽名的黃綾子作證向世界公布段祺瑞的"出爾反爾",可是,那塊黃綾子早被徐樹錚用二十萬大洋從張勳的秘書長萬繩械手買走了。張勳憤怒地大呼"上當!"

黎元洪在小朝廷復辟時下野了。現在,小朝廷又被段祺瑞推翻了,重新建立了民主共和國,段祺瑞成了"再造共和"的英雄,重新當國務總理,掌握了北洋政府的大權,由馮國璋代理大總統。一度沸揚的"府院之爭"以大總統黎元洪的下野告終了--黎元洪沒有斗過段祺瑞。

在天津的徐世昌,看到了他預想的形勢,心中十分高興--徐世昌不能不高興:袁世凱帝制自為的時候,他退出了政壇,顯示了他的超脫;張勳復辟的時候,他又諄諄告誡"不可為"。對於如此重大問題,他能潔身自好,不沾不滯,諸此等等,遠非常人所能及!故而,後人在評論他的圓通老道時說:

世昌雖處復辟嫌疑之際,後能善為應付,不沾不滯,於、 個人行止進退,留有迴旋餘地。遠非名為瞻懷故君,而戀戀於個人利祿竟倚恃張勳若長城者所可及。徐氏持重不輕於一發,而預知張勳之必敗,則政治經驗之老練,與夫手腕之靈活機敏,固亦有其過人之處也。

共和再造之後,代總統馮國璋、國務總理段祺瑞均盛情邀徐世昌參政,徐世昌還是以"年老體弱"為由推辭。他不是不想出山,而是仍覺時機不佳--馮國璋代總統之後,以北洋領袖自居,統攬全權;段祺瑞則不甘居馮國璋之下,以"武力統一"相號召,對以孫中山為領袖的護法軍政府大加撻伐,企圖以武力稱雄天下,直、皖矛盾漸趨尖銳。善於察顏觀色的徐世昌,寓動於靜,決定遠離是非,依舊超然於各派之上--他,再次返回河南輝縣,去做他的"水竹村人"。

. 回到水竹村的徐世昌,想過幾天幽靜的日子。這些年,雖然仕途沉沉浮浮,可精神卻一直是緊緊張張,難得有一片閑凈,他也可以平平靜靜地思索個進退。62歲了,按說已是日墜西山的年齡,來日無幾,何必風風火火呢?真的"芒鞋布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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