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南方北方還是以和為貴

武昌的驚世之舉雖然震得京城搖搖晃晃,可是,對於攝政的醇親王載灃,似乎沒有多大震動,他先是皺皺眉,再是搖搖頭,又是淡淡笑,最後,若無其事地走回家去。醇親王府上上下下一片驚慌,見一家之主如此平靜,連載灃的老娘也不甚解,正想詰問,載灃卻笑嘻嘻地開了口:"從此就好了,我也可以回家抱孩子了。"

老娘一聽,十分生氣,衝口罵了一句:"真是一個沒有志氣的東西!"罵是罵了,但是,知子之心莫若母,老娘還是搖搖頭作罷--不作罷又怎麼樣,這個兒子本來就不是理國的那塊料,從小好逸畏事,書房大書"無事小神仙"、"隨富隨貴且隨喜,不開口笑是痴人"的人,能去安邦治國平天下么!

武昌形勢日緊,朝中事宜一切推給老叔慶親王奕勖,這樣,慶親王的意見便可成為定局了。因而,袁世凱的"待價"實實惠惠地達到了目的--貴族內閣宣告結束,由袁世凱繼任內閣總理大臣。袁世凱大搖大擺地回到北京,坐進內閣。

袁世凱到京的當天晚上,便屈尊獨步來到東四五條鐵匠營由唐紹儀贈給徐世昌的一幢府第,虔誠地拜謝這位童年時的好友為他出山所作的努力。"承蒙菊人兄大力,總算如願以償,今後該如何辦事,還望菊人兄見教。"

為袁世凱送上香茶之後,徐世昌笑了,"慰庭,我的事,只是為你復出,你復出了,如願了,我的事就辦成了,其餘的事,都歸你了,我想你是會辦好的。"頓了片刻,又說:"實在辦起來有困難呢,你就不辦;再不行,還政於貴胄,豈不輕閑!"

袁世凱笑了,"我還不至於無能到這種地步。"袁世凱站起身來,頗有些兒"胸有成竹"地說:"菊人兄,武昌的事,不足掛齒,讓芝泉(段祺瑞)、華甫(馮國璋)他們去辦好了,我想要對內閣加以改變。"

"怎麼改變?"顯然,徐世昌是不曾想過這事的。

"那桐不是咱們的人。"袁世凱說:"我想,今後內閣不再設協理大臣。"

乍聽此語,徐世昌一驚,以為老友一登台就踢了自己。略一思索,明白了,原來袁世凱是想通過"清君側"的手段,把自己信不過的人排除出去。很明顯,協理大臣中的那桐不是袁氏圈中人,袁世凱不想把他留在"卧榻之下"。徐世昌還是笑笑說:"這個意見我十分贊同,那樣,我也可以回鄉抱娃子去了。"

"你--!"袁世凱狠狠地搖搖頭:"你回不了鄉,你走了,我倚重誰?"

"你身邊人多著呢。"

"各有用處。"袁世凱說:"內閣、軍機均要用人;還有,按新制內閣總理有權統帥三軍,也還得用人。"

"軍隊方面,更是人才濟濟。"徐世昌熟悉軍情,從統帥部到各鎮,基本上都是小站練兵的日,袁對他們不會存有疑心。所以,他又說:"只是議了許久了,要設參謀部而未成決定,必要時組織起來就行了。"

原來,軍事最高統帥部要設參謀部而未設,參謀總長一職由軍諮大臣良弼充任。良弼是個不問軍事之人,等於虛設。現在,袁世凱要統軍了,良弼也不是袁氏圈中人,今天談及軍事,袁氏自然有自己打算。"參謀部不必急就,軍諮大臣近年多變,載濤任過,毓朗任過,現在良弼也任著,只是良弼不問事,我也不想勉他所難。如此,軍諮大臣,就非你莫屬了。"

"難為我了吧。""人盡其用么!""那麼,內閣這一攤子呢?"

"當務之急是南方軍事。"袁世凱說:"把軍隊抓住,你到了軍咨處,內閣就不去問他了。我想同你談的,是咱們如何把當前這個局面穩下來,扭轉它。"

人事都已圈定,局面自然由這些人去主宰,具體事情便好磋商了;再加上袁氏上任,前方軍隊聽命,還有什麼不好辦事的呢?二人談到深夜,袁世凱猛然間又嘆息起來。

"菊人兄,我在彰德閑居兩年,倒是對世界形勢有所沉思;沉思之後,有所驚嘆;驚嘆之後,仍有沉思......"

徐世昌心裡一沉:"如此循環沉思,有何所見?"袁世凱點點頭,"所思甚深!"

"願聞一二。"

"民主、共和是當今潮流。"袁世凱說:"如此這般,大清王朝似有滯後了。"

"攝政王也曾提出立憲問題。"徐世昌說。

"那是在君主掌權下立憲。"袁世凱說:"中國實行不了立憲和憲政。據此,對於南方問題,我們必須思索出自己的一條新路,不能是以消滅為唯一目的。"

袁世凱說這番話的時候,心中早有更深遠的預謀,他想利用民主革命的新潮流,對朝廷施加壓力,攫取更大的權力--他有信心。此番出山,並非朝廷恩典,而完全是革命黨所逼,有革命黨存在,袁世凱戰他不滅,他就可以據為條件,再向朝廷討價。攫到什麼程度?他尚未想准。

徐世昌雖未思索這件事,但他已為自己留下後路,東北接待李石曾和以後不時思念著李石曾,又表示不與革命黨為敵,這都是後路。現在,即將上任的袁世凱突然提出事,徐世昌猶覺他在東北走的那一步棋是走對了。於是,乘著袁世凱的話題,又有些自作聰明地說:"慰庭,我歷來敬佩你的遠見!這一沉思,你思得大有遠謀。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何為時務?時務--潮流也!是的,我們都是大清重臣,食君祿、報皇恩,天經地義。然而,我們畢竟又都是炎黃子孫,我們不能不為華夏祖國著想。大清王朝......大清王朝......"他本來想數說一番大清王朝的腐敗,可他,還是收斂、納默了。他只輕輕地嘆息一下:"咳......"

袁世凱完全明白了此時徐世昌的情,他起身告別時,語重心長地對徐世昌說:"菊人兄,此處所談,務不可與外人道也!"

"菊人願與慰庭共生死!"

袁世凱上台之後,京中形勢大變:內閣果然取消了協理大臣,為了向慶親王表示忠心,袁將其親信、原閣丞華世奎留原職,並晉陞為正二品,成為不是協理大臣的協理大臣。華世奎是徐世昌的同鄉友好,素來敬重徐,一切仍以徐之馬首是瞻,輔閣事,便形成了唯徐一人了。徐世昌兼任了軍諮大臣,代行軍事統帥部參謀長之職,此,開闢了清新軍"無參謀長"之軍事時代。一切調正完畢,清王朝的軍政大權便完全落到了袁世凱之手。而徐世昌,則成為袁之下第一權人。

袁世凱復出之後,京漢線上的北洋軍隊突然勇猛起來,轉瞬之間,漢口便回到了清軍手中。

奇妙地是,漢口收復之後,遠在長江下游的六朝古都南京卻被革命軍佔領了!

其實,也不必奇怪,長江上發生的異變,完全是袁世凱精心導演的--馮國璋、段祺瑞兩軍南下,勢如破竹,漢口收復,只需乘勝,渡江,武昌即可拿下。可是,袁世凱卻令前沿"暫停進擊",而對南京方面,除了張勳的少許軍隊之外,卻"疏忽"得連兵也不派,以致收復漢口的同時競失去了南京,這樣,頓時造成了"長江危機"的局面,即:武漢吃緊,一時難以對付,南京又在緊逼。似乎國民革命軍已成為燎源之火,勢不可擋。

袁世凱穩坐釣魚台了,由徐世昌把這個"危局"端給了攝政王載灃。

那一天,載灃正高枕在他的小書房。忽然,有人報"軍諮大臣徐世昌求見"。載灃心裡一驚:"他這時來幹什麼?"

--袁世凱復出,載灃實在是處於萬不得已。袁世凱討了那麼高的價,載灃答應了,更是萬不得已,他早已怒上加怒,恨了又恨。"有一天,我非跟這個河南人算賬不可!"載灃恨袁世凱,載灃對袁世凱的好朋友徐世昌也無好感,只是在漢大臣中找出比徐世昌更好的人一時也難,所以,器重徐世昌又是萬不得已。"為了大清基業,為了小皇帝兒子,不忍也得忍。"忍是忍了,攝政王對袁世凱、徐世昌這些人,總是耿耿於懷的,不過,他又不能不接待他。載灃沉思片刻,才說:"請。"

徐世昌來了,他向攝政王問候一番,然後坐在攝政王指定的位子上。

這一次來見攝政王,徐世昌覺得跟往日不一樣,膽子壯了,氣粗了,腰杆子挺得也直了,一掃昔日臣子朝拜天子那種自卑,那神志競像似來向屬下通報一件無可爭議的事情一樣。

是的,徐世昌覺得腰桿是硬了,王朝貴族萎枯了,他們要依靠漢人,依靠"異已"了,依靠的就是袁世凱,他是代表袁世凱來傳達一件大事,而不是請准一件什麼事。不過,徐世昌畢竟還是大清王朝的臣子,攝政王是個什麼位置,他應該以什麼禮節對待這個人,他還是清清楚楚的,並且不敢越規。

"王爺,有件大事,必須請王爺定奪。"徐世昌依舊謙謹地說:"所以,特來見王爺。"

比徐世昌年小一半的載灃,很清楚當前他和他的王朝的處境,他收斂了所有的威嚴,語氣平易地說:"徐大人,有話請講,不必說什麼請定,內閣有些事,你們是可以辦好的,我放心。我尚顧慮的就是南方形勢,很想聽聽你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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