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奴才才是真正的才

北京的秋天,總在颳風;北京之風,總旋轉起瀰漫的塵沙,像是從地面到天空張起的一幅黃澄澄、灰濛濛的網,連太陽也像是一個圓圓的球,緩緩有序地從東向西滑去,墜人西山後,就結束了一天。因為皇帝和慈禧的謝世而引出的朝中大員更迭,一直還在延續著。惶惶不安的大臣們,依舊惶惶不安;自命高貴的旗人--尤其是那些親王們,爭權爭利之風依舊昏天暗地。這些人的目光,漸漸投向郵傳部,而輿論也殺向郵傳部:

"郵傳部是朝廷經濟命脈,怎麼能讓一個漢人去執掌呢?""原尚書陳璧是怎樣被罷的,錢權太大了,忘乎所以!""徐世昌兩年督東三省就窮了東三省,再讓他掌管郵傳部,豈不很快就窮了朝廷!"

郵傳部,是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才增設的一個部,以尚書和左右侍郎為主官,監督執行有關路、航、郵、電的政令,把往日向無專門機構管理的交通行政、船政招商、稅務總司、鐵路電報等等統一管理起來,是個實實惠惠的金銀單位。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無不把目光投向那裡。東北歸來的徐世昌,屁股尚未坐穩椅子,傳言卻早已盈耳,他暗暗地吃了一驚:"我將要成為眾矢之的了?"徐世昌是個喜歡過太平日子的人,是非躲得遠遠的,尋求八方有笑臉,他怎麼願意往漩渦里鑽呢?於是,他同心腹商量之後,決定遞一張辭呈給載灃,不當這個郵傳部尚書。不想他的所有心腹,無一人贊成他這樣做。主管路局的梁士詒有些激怒地說:"菊帥,你怎麼能這樣想呢?漢人大員都在江河日下之際,你能有郵傳大任,得算漢人不幸中之大幸,爭也得爭到手,怎麼能辭呢?"

將要作為梁士詒副手的葉恭綽也說:"菊帥,郵傳部尚書辭不得。眾目所向,正表明郵傳重要,讓他們都向你高攀有什麼不好?"梁士詒又說:"眾矢之的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無人撐腰。要我看,現在就......"他把嘴巴附在徐世昌耳朵上,語聲竊竊地說明了自己的"錦囊妙計",然後說:"別無他途,只有如此破釜沉舟了。"徐世昌皺著眉頭沉思片刻,一邊點頭一邊說:"卻也是一步棋,或可走活全盤。"

深夜,徐世昌微服簡從來到海軍大臣、郡王載洵的家中,立即受到載洵的熱情款待--載洵雖然只是端敏郡王的兒子,一個貝勒,但卻襲了王位,且又是攝政王載灃的親弟弟,眼看著就有大權到手。可是,此人人緣卻不好,門庭早已冷落。徐世昌一個封疆大吏,郵傳部尚書來訪,令他十人驚喜。

徐世昌先開口:"王爺,世昌要去郵傳部了,如何開展工作?還請王爺賜教。"

載洵見徐世昌深夜微服來訪,就明白他並非來公幹的,"聆聽賜教"顯然是託詞。所以,便微笑著說:"徐大人也是在翰林院走動多年的人了,朝中事情,自然明察秋毫。既然來訪,想是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只要我能辦的,一定盡心儘力。"

見此情形,徐世昌也不轉彎抹角了,便說:"王爺的為人,世昌素來敬仰之極;王爺的生活,世昌早也心中明白,早想孝敬,只是心有餘而已。而今,承蒙朝廷厚愛,主事郵傳,世昌最先想到的,便是千答傣曲而特茸講府相告.今後惜昌將棺時著人為千爺拱桌小助,還請王爺笑納。"

載洵聽說徐世昌是來為他獻媚的,心中自然高興。但表面上還是裝作驚訝,並且馬上拒絕。"徐大人厚意我領了。你能如此,我深表感謝。所說饋贈,萬不敢當!"

"請王爺切莫誤會,"徐世昌說:"世昌所做,完全來自薪奉,絕不敢取之庫中。務請王爺釋疑!"

"我還可以過得去,就不必了吧。""聊表心意,萬望莫辭!"

載洵雖然緩緩搖首,卻不再言語。

徐世昌心緒踏實了,便匆匆告別--之後,從上任郵傳之日起,便每月給載洵秘密送去大洋一萬五千元"以備零用"。不僅載洵,其實,載灃、奕勖等皇室要員,差不多都有同樣一份饋贈;就連那桐也隔三差五的有一份。有此一舉,徐世昌在郵傳部倒是諸事順暢,所想安排之人,一薦即准,親信葉恭綽、龍建章、梁士詒、朱啟鈐等很快都做了郵傳部重要部門的主宰。

徐世昌到郵傳部任職了,他很自信能擔任好這個角色,主政的親王他幾乎都周旋過了,部屬各要司都換成了自己人,上上下下,得心應手,有什麼事辦不成呢?唯一放不下心的,是"回籍養痾"的他的少年朋友袁世凱。"他不該離開北京,不該離開中樞!"袁世凱畢竟下野了,他所編練的軍隊雖然原樣不動,但不屬他管了。徐世昌為之不平。此刻,他匆然想起了段祺瑞,"對,應該同合肥(段祺瑞合肥人)商量。"他急忙寫了封密信,讓人送到正擔著北洋軍第三鎮統制的段祺瑞那裡,希望他"速來京面議要事"。

段祺瑞尚未到京,慶親王奕勖卻匆匆來到郵傳部,秘密地給徐世昌送了個人情,告訴他內閣擬委他弟弟世光為上海道,不日即將赴任。

上海道,卻是天下肥缺,許多人謀還謀還到,送上門來,可見不一般。徐世昌明白,這是"燒香"獲得的"報應"。然而,他卻犯了嘀咕--

由督東北改任郵傳,朝野已經議論紛紛,至今,他徐世昌尚未摸清攝政王對他是抱什麼態度,最終自己會是什麼樣的歸宿?慶親王是不會懷惡意的,但自己畢竟處在眾矢之的處境,會不會有人藉機大做文章,自己因"上海道"而身敗!徐世昌始終不敢高枕而眠,他深知官場險惡,時刻盤算用什麼辦法保身;況且,留在中樞的大臣,大家都無不小心翼翼地待人處事。幾天前,內閣擬讓新任軍機大臣張之洞的兒子張權為欽差大臣出使美國,張之洞硬是以"兒子資望太淺"而婉謝,最終,只委以參贊出國。事後徐世昌曾當面問張之洞,"為什麼不讓兒子欽差出使?"張之洞語重心長地說:"我已經夠眾人注目的了,我不想讓我的兒子因我獲罪,我也不想讓我的兒子因罪及我!要記住,高處不勝寒呀!"徐世昌大受震動,他也不想讓其弟因他獲罪,更不想讓其弟因罪及他,何況,呂祖早已告知他,"光前裕後,昌大其門庭"。"有我這個封疆大吏,朝中重臣,徐氏門庭夠光彩的了,不必再拖出一個弟弟卷進漩渦了。"於是,他備了一份厚禮,專到慶親王府上,誠心誠意地替弟弟世光辭了上海道一職。奕勖深明徐世昌之意,也順水推舟地說:"既然你們兄弟如此謙讓,我也不好勉為其難了。"

段祺瑞秘密來京,沒有去郵傳部,只到徐世昌的私邸。徐世昌沒有張張揚揚地款待,只在私宅里同他短談--

段、徐都是袁世凱的心腹,唯袁命是從。袁世凱下野了,袁世凱的"陰魂"卻不散;袁世凱培養起來的隊伍卻還是他的。徐世昌問了問隊伍的情況,對段祺瑞說:"芝泉(段祺瑞號芝泉),現在是特殊時期,慰庭被黜,並非永無昭平。我想,軍中事情,朝中事情,仍應及時告知於他。京中耳目眾多,恐有不測,與慰庭之聯繫,今後當以你為主了。自然,京中情況我會及時告知。慰庭有何見示,亦可及時告我。"

段祺瑞與袁氏關係更不一般,朝廷黜袁,他早已憤憤不平,只是權衡利害,不便輕舉妄動。徐氏所囑,他自然心領神會。"菊帥所說,芝泉早有同感。至於與慰庭聯繫事,我早已安排妥當。"又說:"軍隊之事,除慰庭之外,尚無誰可統調得了,各將領仍以慰庭是從。只是,如此景況,何日才會好轉?芝泉心中十分焦急呀!""國家大事,切不可意氣。"徐世昌說:"該吞聲時,必吞聲,以靜待變。我覺得,事必有變,只是來早來遲之說。一旦事變,慰庭必會復出。到那時,一切都會隨心而應了。"

徐世昌所說的"事必有變",並非空穴來風,革命黨人李石曾在瀋陽已把"事變"情況向他作了通報,儘管他對於革命黨人將有"大舉"並不完全相信,可心裡也總驚心慌慌,認為孫先生之主張還是十分盅惑人心的。所以,他曾向李石曾明白表示,不與黨人為敵。現在,他倒據此斷定國中"事必有變"了。

二人密談有時,終於商定與袁相通辦法,段祺瑞再三表示由他往返周旋。臨別,段祺瑞把一台最先進的軍用電台留給徐世昌。從此之後,朝中情況、軍中情況,雖朝夕有異,還在河南的袁世凱卻隨時了如指掌,依舊隨時發號施令。

徐世昌的郵傳部,漸漸為親貴們所青睞,他們都覺得徐世昌是個能辦事的人--政局動蕩,財政拮据,徐世昌不僅能夠為朝廷提供相當的財資,而且還能向他們真誠可觀地表達"忠心",令他們一個一個樂滋滋的,這該是十分難得的局面了。因而,徐世昌的"能人"形像也便在朝廷中樹立起來。

徐世昌被委郵傳部尚書時,還曾有過委以體仁閣大學士兼任內閣協理大臣之議。議是議了,決也大體決了,只是尚未行文實施。原因就是攝政王尚未最後"畫圈"。

醇親王載灃,本來是朝中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他的父親奕謾是清朝六代皇帝道光(曼寧)的第七子,生母是一位叫烏雅氏的貴人。最初,奕識的日子還好過,幾經咸豐、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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