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推理 尾聲 三個月以後

我聆聽他的腳步聲順著仿大理石長廊走開,過了一會兒聲音漸小,終於安靜下來。我還是繼續聽……聽什麼?莫非希望他突然止步,轉身回來,說服我改變心中的感受?算了,他沒有。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他。

——雷蒙德·錢德勒《漫長的告別》

本來說好了的,今晚三個人一起到萬壽路刷平安夜:先去凱德晶品購物中心購物加用餐,然後到4層的博納國際影城看電影,最後在12點之前趕到萬事達中心南廣場,在冰雪嘉年華上玩個痛快……可是快六點時,蕾蓉接到緊急通知,今晚市公安局要召開「元旦-春節」的雙節治安強化工作會議,她和劉思緲必須到會,沒辦法,計畫只好取消。唐小糖非常鬱悶,下班之後還在撅著嘴在樓道里晃來晃去,直到發現整棟樓里除了她之外,剩下的活人只有傳達室值班大叔了,才到更衣室換了衣服,一個人走出了法醫研究中心的大門。

霧霾不算太重,但唐小糖還是習慣性地戴上了那面繪著小豬佩奇的粉色口罩,儘管遮住了小半張臉,但僅僅從眉眼來看,依然不難發現她是一個多麼漂亮的女孩,加上修身的白色羽絨服,令她周身散發著可愛的嫵媚,引得路上擦肩而過的情侶們也忍不住多看她兩眼。可是她卻毫無察覺,只是插著兜,低著頭慢慢地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想著心事。

三個月前,從省城回到京城的當天晚上,她就要去自己的房子里「辦點事」,蕾蓉執意要陪她,她同意了,進門前,她先把自己身上所有紅色的東西都取下,讓蕾蓉也照做,然後用鑰匙打開門,雙手合十,虔誠地吟誦了一遍《地藏經》,之後又燒了一炷從李文解那裡討來的「唵叭香」,這才走進屋子裡面去,挑了一雙李媛生前穿過的鞋,來到她上吊的主卧燒掉,在用細沙掩滅升騰的火焰時,她突然低聲說:「媛媛,離開或者留下,都隨你,只是你不要再生氣就好了……」

然後她就睡在這棟已經離開半年多的房間里了,蕾蓉怕她一個人孤單害怕,當晚留了下來,讓唐小糖睡在雙層高低床的下層,自己睡在李媛生前睡的上層。

直到夜很深很深,蕾蓉還是睡不著,也聽到下鋪的唐小糖在輾轉反側,便輕聲問了一句:「小唐,還沒睡?」

「嗯。」唐小糖說。

「還是有點害怕嗎?」

「有點兒……不過,其實我一直在想,假如李媛的凶靈來了,我該跟她說些什麼,讓她知道我們都應該有個新的開始,同時又不要讓她覺得我是在替自己開脫。」

蕾蓉望著天花板想了一會兒,忽然說:「你就告訴她,我已經回法醫研究中心工作了。」

唐小糖笑了,很快,下鋪就傳來了她清切的小呼嚕聲。

第二天,唐小糖跟蕾蓉回到法醫研究中心上班了,就這麼簡單,平靜,自然而然。

省城那一晚,很快就成為了過去,無論她還是蕾蓉,都不再願意回憶。往事無論多麼驚心動魄,也是往事,尤其對於刑偵工作者而言,舊的驚心動魄總會被新的驚心動魄取代,凝結時以為會比冰更加堅硬的東西,化掉時卻會無聲無息。有些謎團,索性就讓它永遠成為謎團好了,比如須叔和徐冉的下落,比如擊斃陳一心的人到底是誰,再比如那枚掉落在自己刷牙缸里的指甲,到底是怎麼來的……

只有一次……

那次她和蕾蓉一起去市局刑事技術處,到劉思緲的辦公室辦理一件公事,恰好送來一件快遞,很小的一個紙包,劉思緲正和她們談事,很隨便地撕開了包裝紙,原來是一個紅色的小錦盒,打開一看,只見裡面裝著一個嵌有紅寶石的圓柱形水晶吊墜。

劉思緲頓時愣住了。

她把吊墜慢慢地拿出來,戴在脖子上,然後才看到錦盒的底部有一張卡片,上面畫著兩個女孩手牽手跑過大雨……

唐小糖驚訝地看到,劉思緲的眼睛裡泛起了一些亮晶晶的東西。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

這時,劉思緲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到窗口,望著窗外湛藍湛藍的天空,久久地,久久地……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一陣聖誕節的歌聲,從旁邊的好利來西點屋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維。隔壁的鏈家地產門口,幾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業務員正拿著一摞二手房信息單向行人散發,他們擠出的笑容里略帶嘲諷,彷彿不得不參與一場共輸的遊戲。有個賣紅玫瑰的小女孩追著她不停地問「美女你買花嗎」,直到地鐵口才失望地離去。抬眼望去,夜幕初降的十字路口,路燈、車燈,紅綠燈,用參差不齊、顏色各異的光柱,交錯成一片虛幻得彷彿煙花甫墮的街景,來往的人們行色匆匆,惟有她默默徘徊,於是在這些許傷感的街頭,形成一種彷彿她獨自擔當著慢鏡頭的奇異現象,而在她的眼中,自己只不過是一不小心誤入河心的旅人,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都在飛快地流逝。

一陣寒風吹來,不知怎麼灌進她的脖領子里,令她打了個冷戰。她看了看地鐵口那一大排倒在地上的摩拜單車,個頂個都凍得發青,就連上面橘色的輪轂和塗飾都被寒風割薄了幾分,連忙快步向台階下面走去。

剛剛刷卡進站,就聽見大廳里響起了一個渾濁而急促的聲音:「保潔人員請注意,保潔人員請注意,速到北大廳,速到北大廳!」接著,幾個穿著灰色制服的清潔工拿著笤帚、墩布和水桶什麼的,匆匆忙忙地從她身邊跑過,差點把她撞一個跟頭。

王紅霞?

那個清潔女工,怎麼有點像王紅霞?

唐小糖定睛望去,才發現不是,那只是一個和王紅霞一樣胖墩墩的、神情麻木的中年女工。

地鐵列車從黑黢黢的洞里呼嘯著開了過來,穩穩地停在站台邊。

門開了,她走了上去,找了個座位坐下。

列車再次疾馳,在晃晃悠悠的車廂里,她的思緒也飄逸起來。

從省城回京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沒有和凶宅清潔工們聯繫,但是她幾乎沒有一天不在想念他們,想念著那個晚上一起清掃凶宅繼而出生入死的朋友們,直到大約一個禮拜前,她才鼓足了勇氣,給李文解打了一個電話,手機是通的,但沒有人接,她又打了好幾次,一樣是通的,也一樣的沒有人接。

於是她又給張超打,這一次,很快就有人接了,話筒里傳來的聲音,正是那個頭髮油光水滑、一絲不亂的傢伙:「哈,小唐,好久沒聯繫啦!」

「超哥!超哥!你還好嗎超哥?!」她不停地喊著,不知不覺竟流下了淚水。

「好!挺好的!」張超告訴她,經過了那一晚,自己本來想去做回二手房中介的老本行了,誰知市民政局和公安局專門約談他,請求他組織起新的凶宅清潔工小組來,承諾給他一個事業單位的編製,「因為整個省城就剩下我一個知道怎麼清潔凶宅的了,多多少少我也和須叔學了一點兒驅凶的皮毛,蜀中無大將,只好找我這個廖化當先鋒了,沒辦法,我同意了。」

「太好了,太好了!」唐小糖高興地說。

「哦,對了。」張超的聲音低沉了下來,「我已經把王紅霞的骨灰下葬了,就跟老皮埋在同一個墓地。」

唐小糖「嗯」了一聲,猶豫片刻,問道:「超哥,你……你知道文解去哪裡了嗎?我給他打電話,電話是通的,可就是沒人接。」

「我跟他有陣子沒聯繫了,本來我想拉著他一起做凶宅清潔工,可是他說想到處走走,然後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張超似乎也是猶豫了一下,才換了個語重心長的口吻勸她道,「小唐,聽我說,別找他了,他要是想和你聯繫,自然會和你聯繫,但我相信他不會了,你們的差別太大了……為了你,為了他自己,這都是最明智的做法,還記得我說過的嗎,『假如能夠再見,最好視而不見』……」

假如能夠再見,最好視而不見。

彷彿是為了這段思緒配樂似的,從車廂的另一頭飄來一陣歌聲: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記起,

曾與我同行的身影,如今在哪裡……

一位年輕的吉它手,一面彈唱,一面慢慢地向車廂這頭走來。

唐小糖無意中瞥了一眼。

她驚呆了!

是李文解!

沒錯,就是他,穿著一身藍灰色的羽絨服,斜挎著個打開口的卡其色挎包,邊走邊唱,完全不在意車廂里的乘客們有沒有往他的挎包里扔錢,只是揚著頭唱著歌,瘦削的臉上,一雙眼睛裡浮動著哀傷而茫然的光芒,彷彿在思念著什麼……

唐小糖猛地想了起來!是的,確實有過這麼一回事,去年冬天,大約也是聖誕節前後吧,在下班的地鐵上,她聽到一個流浪歌手彈著吉它,唱歌唱得很好聽,經過身邊時,想給他一點錢,但一掏兜,沒有零錢了,索性就把一張一百元的鈔票放進了他的挎包里。

「她就是我跟你們說過的,去年我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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