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血證 7

呼延雲走出湯米的房間,蕾蓉正站在樓道里等他,兩個人相視一笑,就什麼都明白了。

這時,警方的大隊人馬已經趕到,刑警、法醫和犯罪現場勘查員都往三樓涌去,恰好濮亮從旁邊經過,被蕾蓉一把拉住問道:「你看見唐小糖沒有,我怎麼一直沒有找見她?」

濮亮說:「她啊,在我的警車裡睡著了。」

「怎麼回事?」蕾蓉有點吃驚,「她怎麼跑到你那裡去了。」

「那小姑娘怪怪的,專門來找我,挺嚴肅地跟我說,在偵辦過程中最好忽略掉童麗和趙隆之間的那件事兒,提取口供時不要提及,尤其對媒體發布相關案情時注意避免泄露……我問她為什麼,她說每個人都有不堪回首的過去,不站在當事人的角度,很難說出誰對誰錯,所以最好不要觸碰那些傷口,更不能交給公眾去審判和裁決,因為每個人都有告別往事、重新開始的權利……反正她那小嘴巴拉巴拉一通說,把我徹底搞昏了頭。」

「看,我們家小唐長大了。」蕾蓉高興地說,「那麼濮亮,你是怎麼回覆她的呢?」

濮亮摸了摸紅鼻頭:「我說我忙得很,跟案情無關的事兒我一律不想管,也不知道,然後小姑娘就很滿意地縮在后座上睡著了。」

蕾蓉笑著點點頭:「謝謝你啦!」她目送濮亮離開,一扭頭,發現呼延雲低著頭似乎正在思索什麼,便幽幽地說:「放心吧,思緲不會有事的。」

「啊?」呼延雲一愣,繼而反應過來,「什麼跟什麼啊,思緲在醫院,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我是在想陳一新被殺的案子呢。」

「你都想到什麼了?」蕾蓉笑著問道。

「起初我聽了你說的那兩條疑點,以為兇手十有八九是湯米,但是現在看來他洗清了嫌疑,那麼會是誰呢?」他哐哐哐地敲了敲腦瓜,「用腦過度,想得我頭疼。」

「得啦得啦,你到我那屋去歇會兒吧!」蕾蓉挽著他的胳膊,往自己的房間走去,打開了門,昨晚去三樓書房勘查前沒有關的檯燈依舊亮著,蕾蓉指著床說:「你去迷瞪一會兒,我的困勁兒過了,做點兒熱水泡杯茶喝,把今晚的案情在紙上劃拉劃拉,看看有沒有什麼沒有注意到的疑點……呼延,你怎麼了?」

只見呼延雲蹲著,仔細地查看地毯上的黑色鞋印:「這是什麼?」

蕾蓉也有點糊塗,那鞋印一共兩對四串,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室內,她看到呼延的鞋底有點兒黑,提起腳看到自己的拖鞋下面也是黑色的,打開門,發現原來是他倆走到門口時,踩到了昨晚不小心灑在地毯上的當做提取指紋用的磁性粉替代物墨粉,便笑著說了句「虛驚一場」,給呼延雲解釋了一番。

沒想到呼延雲聽完她的解釋,不但沒有釋然,臉色反而變得形同死灰。他站起身,走到樓道里,看著灑在地毯上的墨粉,墨粉成不規則的條形狀,橫在蕾蓉所住房間門前的過道上,與房門恰成直角,除了他和蕾蓉走過時踩踏和拖曳的痕迹外,沒有任何其他人走過的痕迹。

他目光獃滯而恍惚,口裡不停地念叨著:「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蕾蓉困惑地問:「你怎麼了?什麼可能不可能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只可能是一個人做的,而這個人剛剛已經被我排除在嫌疑人之列了啊……」

「你說的是誰啊?」

呼延雲沉默了片刻,站起身,看了看樓道兩側的壁燈,昏暗的燈光催人慾睡。他跑到樓梯口,然後從東往西一直走,走到那道墨粉前站住,又轉身回到樓梯口,繼續往這邊走,走了約莫四五趟,終於像放棄什麼似的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蕾蓉和呼延雲自幼相識,對他再熟悉不過,看他此時此刻眉頭皺得像在兩眼之間打了塊楔子,知道他正在高度緊張和集中思考著什麼,也不打擾,就站在他身邊默默等待著。樓道里死一樣寂靜,很久很久,呼延雲如夢初醒般打了個寒戰,低下頭看了看地毯上那塊墨粉,又仰起頭看了看被壁燈照得明暗交晦、怪影幢幢的天花板,最後將視線茫然地投向了另一頭的樓道,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恐懼,彷彿在看著一個可以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洞……

「蕾蓉!」他重重地叫了一聲,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請你仔仔細細地回憶一下,並確鑿地告訴我:陳一新遇害時,這棟別墅里的每個人究竟在做什麼,你知道多少就說多少,哪些是你親眼看見的、哪些是聽別人轉述的、哪些是可靠的、哪些是可疑的,我要最真實、最準確的答案!」

蕾蓉看他這一副要懟命的架勢,本來可以輕鬆說出的事情,反倒躊躇和猶豫起來,在腦子裡重新過了一遍之後才慢慢地說:「好,我接下來的話,我可以對每個字負責!」

呼延雲點了點頭。

「首先是侯繼峰。我發現陳一新遇害後馬上打電話給他,電話響了很久他才接聽,像是夢中被吵醒的口吻,他說他一直在屋子裡睡覺。」

「他的腿不是昨天下午跟胡岳打鬥時受了傷嗎?有沒有可能他的傷勢沒有他表現出的那麼重?這樣他不僅能夠上三樓槍殺了陳一新,還能迅速撤回二樓自己的房間?」

蕾蓉搖搖頭:「絕無可能,他受傷後,我親自給他做的理療,敷的葯,你別忘了我是法醫,法醫不僅負責驗屍,還有驗傷,傷勢重與否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侯繼峰受的傷,勉強爬上爬下三樓還沒問題,但是如果說開槍殺人之後撤退,你找只烏龜都比他跑得快。」

蕾蓉看了看呼延雲不說話,繼續說道:「侯繼峰去我這屋的隔壁,叫醒的蘇蘇,蘇蘇今晚和童麗睡在同一個房間,據蘇蘇說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半截童麗有沒有出去過。」

「侯繼峰敲開門時,有沒有看到童麗在房間里?」

「有,而且是童麗開的門。」蕾蓉說,「但侯繼峰找的是蘇蘇,她就把蘇蘇叫起來,然後接著睡覺去了。」

「也就是說,案發時無論蘇蘇還是童麗,都沒有不在場證明。」

蕾蓉一愣,接著慢慢地點了點頭:「然後是管家老吳,老吳是被蘇蘇拍門叫醒的,他說他跟廚娘一起收拾了餐廳,準備了一下第二天的早餐,又檢查了一遍凡是上鎖的房間門窗有沒有關好,最後看了一下別墅的院門,確認從裡面上了門閂,才回到自己的屋子睡去。」

「又一個沒有不在場證明的。」呼延雲說,「對了,那個廚娘是什麼情況?」

「廚娘是老吳臨時叫過來的,我們查過她的背景,她確實跟這座別墅里的人一點關係都沒有,案發時她在傭人房裡呼呼大睡呢。」

「好吧……」

「湯米和趙憐之……就不用說了吧?」

呼延雲想了想說:「不用了。」

「最後是趙隆和羅謙,他倆整晚都坐在別墅北邊的窗戶根下面喝啤酒,我勘查陳一新斃命的書房對面那間屋子時,聽到他倆在樓底下污言穢語的。」

「湯米在屋頂時也聽到樓下傳來這倆人喝酒聊天的聲音了,這兩個傢伙的不在場證明倒是十分完美……」呼延雲嘀咕道,「等一下,蕾蓉,恐怕你剛才說的『最後』是不對的,還有一個人你沒有提到。」

「誰?」

「胡岳啊,他有沒有可能是殺死陳一新之後,離開楓之墅,趕去濱水園小區行兇殺人呢?」

「呼延你糊塗了?」蕾蓉說,「根據趙隆和羅謙的證詞,胡岳早在陳一新遇害前就已經離開了楓之墅啊!」

呼延雲拍拍腦門:「我暈菜了,被這個案子徹底搞糊塗了。」他怨恨地看了一眼地毯上那塊呈不規則條形狀的墨粉,好像選秀歌手被淘汰後看了一眼觀眾席。

「別墅里這麼多人,只有侯繼峰、趙憐之、湯米、趙隆和羅謙五個人有不在場證明,也難怪你發愁……」

呼延雲沉默了一會兒,拉著蕾蓉的胳膊說:「你跟我一起把案發時每個人所在的位置都走一遍吧!」

他們沿著樓道一路往東走,由於絕大部分人都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所以呼延雲並沒有提出進去看一看的要求,只是讓蕾蓉說明每個人居住的具體位置:蕾蓉的隔壁是侯繼峰,侯繼峰的隔壁是蘇蘇,昨晚童麗也住在這間屋子裡——二樓西樓道就住著這幾個人。東樓道住著趙隆、羅謙、老吳和湯米他們幾個。呼延雲走過一趟之後,又上了三樓,沿著東樓道把頭的升降式鐵梯登上了樓頂,暴雨已經將樓頂那一層灰土打得形同泥沼,看不到任何足跡。

沒有風,沒有雲,亦沒有雨,站在這裡,可以看見環繞小島的河水正在緩緩流淌,波浪翻滾間,每一層都洗得藍了一點兒,亮了一點兒,抬起頭,只見東邊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雖然只鑲了銀邊那麼大的一隙,但黑夜正如奔騰的烏騅馬一般,從浩大的穹頂奮蹄揚鬃地退卻。空氣新鮮而清冽,帶有一絲絲寒意,一群飛鳥掠過,灰黑色的羽毛振顫著,在半空中發出箭一樣的唿哨。極目眺望,省城那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宛如層巒疊嶂的高山,淡淡的薄霧好像山嵐似的飄拂著,為千家萬戶漸次蘇醒的窗口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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