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血證 5

「這不可能!」

樓道里死寂片刻之後,蕾蓉第一個出聲反駁,「我在跟劉捷探討趙洪波遇害案時,確實假設過地板上的血液摻假,還說過一句『反正是個紅色就行』,但那只是假設,以目前的刑偵科學,血液里摻入任何顏料或染料,都會被輕而易舉地檢測出來!」

「我補充一句。」濮亮面帶譏諷地說,「我進入現場後,搜了個底兒朝天,也沒在這間屋子裡找到一盞能在地板上打出紅色燈光的射燈。」

呼延雲朝侯繼峰使了個眼色,重新把書房的門關上,然後突然對羅謙說:「剛才我沒讓你發言,是因為你並非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的目擊者,現在我想問問你,既然你後來趕到時,親眼看到陳一新在局面一團混亂時溜進了隔壁的套間,你認為他是去幹什麼了?」

羅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蕾蓉,吞了口唾沫,老老實實地說:「那個……我覺得他是去銷毀罪證。」

呼延雲驚訝地瞪圓了眼睛,看了他三五秒,才微笑道:「這麼長時間,我總算聽到了一句有真見地的話——說說你這樣推測的理由好嗎?」

羅謙得了讚許,頓時就有點眉飛色舞:「您想啊,別說殺人了,就是打個架,正常人肯定要圍在附近,一邊假裝勸架一邊看熱鬧,只有心裡有鬼的人才會逃離或者躲開,趙憐之跟陳一新勾結在一起,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假如趙憐之殺了他爸,陳一新肯定是幫凶啊,他去套間,又沒有從套間的門進入書房,那麼也就是說……也就是說……」

羅謙突然明白了什麼,可是又不敢確信,支支吾吾地怎麼也說不下去。

呼延雲鼓勵他道:「不妨把你的真實想法講出來。」

羅謙這才低聲道:「也就是說,他是去套間拿走那個製造了密室殺人的關鍵性證據。」

樓道里頓時響起一片輕聲的「啊」,很多人的臉上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就在這時,呼延雲輕輕地推開了書房的門。

檯燈昏黃的光芒所籠罩的地面上,再一次出現了一灘血跡,但是這一次因為呼延雲打了「招呼」,所以人們都瞪大了眼睛盯住細看,才發現由於角度和光線的原因,站在門口很容易出現視覺上的偏差,那「血跡」其實只是一灘不規則的、比起真正的血跡缺乏質感的紅色。

濮亮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了,大步走上去,一腳踏在紅色上,鞋面並沒有出現紅色光芒投射出的光斑,他用鞋底在紅色上碾了幾下,也沒有碾掉分毫,頓時傻了眼:「這……這紅色是哪裡來的?怎麼用力擦也擦不掉啊?」

呼延雲沒理他,繼續說道:「剛才羅謙的話,聽起來荒謬不堪,但恰中靶心。趙洪波死後,陳一新為什麼不惜一切代價買下這棟正常人都會敬而遠之的凶宅,只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那就是他雖然拿走了重要的犯罪物證,但有些物證是雖然警察勘查不出,他卻也帶不走的。我起初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後來有兩件事情啟發了我:第一件是為他裝修書房的馮浪『被自殺』;另外一件事則是很多人忽略了的,為什麼第一組凶宅清潔工在打掃楓之墅後全都要死,而第二組凶宅清潔工則平安無事,後來還是蕾蓉給了我答案,這個答案讓我醍醐灌頂一般,意識到了犯罪手法到底是什麼。」

「我?」蕾蓉指著自己的鼻尖,「我說了那麼多,到底是哪一句給了你提示啊?」

呼延雲說:「你告訴我說,在屠宰廠開會時,秦局曾經講過,經過短時間的集訓,第二組凶宅清潔工對這一工種的五大業務:清理垃圾、清除痕迹、消除氣味、殺蟲滅菌、簡單裝修,『除了最後一項,他們都可以說毫無問題』——也就是說,第一組清潔工出事,很可能就在於他們工作時,在『簡單裝修』這道程序上發現了那個致命的物證,引來了殺身之禍,而第二組清潔工因為並不掌握這一技能,反而幸免於難。」

「裝修?你的意思是陳一新在裝修這座書房時動了什麼手腳?」湯米抬起頭,環視著書房,「當時我被陳一新放大假,主持裝修這裡的是馮浪,可我看不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啊……」

濮亮噴了兩下鼻子說:「呼延大偵探,你別嫌我嘴臭,警方勘查這間屋子時,不說挖地三尺,也差不到哪兒去,沒發現什麼特殊的地方啊?」

「特殊的地方么,就在你的腳下。」呼延雲說。

濮亮低頭一看,居然跳了起來:「哎呀,那……那灘血跡怎麼又沒了?!」

站在門口的人們一看,也都大吃一驚,剛才濮亮用皮鞋又踩又蹭的那灘紅色,居然再一次消失了蹤影,平整的瓷磚地面上,見不到一絲紅色!

「呼延!」蕾蓉實在忍不住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呼延雲輕輕地拍了拍巴掌,提高了嗓門說:「小唐,你可以出來啦!」

書房通向套間的門忽然開了,唐小糖笑嘻嘻地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大團塑料布,塑料布很薄很薄,紗一樣輕,呼延雲接過塑料布的一頭,跟唐小糖一起展開,只見那塊布的面積幾乎跟書房一模一樣大小,在中間有一塊深濃的紅色印跡。

「我臨時用紅墨水塗的。」唐小糖有點不好意思,「過去學過畫畫,所以色澤什麼的,還挺像塊血跡的吧。」

「非常棒,將來如果拍《真相推理師》的電影或網劇,我一定推薦你去做道具師。」呼延雲朝她伸了伸大拇指,轉頭對門口那群兩眼發直的人們說:「這是一個簡單至極的詭計。地板磚看上去是一塊一塊的瓷磚鋪起來的,其實在鋪好之後,在上面又鋪了一層透明的強化玻璃——利用踢腳線下面的墊高,玻璃與底下的地板磚形成了大約五厘米左右的空隙,肉眼根本看不出來。需要時,可以打開套間與書房之間那道門下面的金屬收口條,把塑料布塞入,事先在塑料布的四個角和一些把邊的地方,用訂書器釘上幾枚書釘,再用吸鐵石在有機玻璃地板的上面一邊吸一邊拓展,塑料布就會完完全全打開,成為地板磚的『背景』了。」

蕾蓉、濮亮、湯米、趙隆、羅謙、童麗、管家老吳,不約而同地走上前來,撫摩著那塊塑料布,神情恍惚,好像查看一塊剛剛從木乃伊身上解下的繃帶。

「這就是為什麼裝修工人不小心把水灑在書房和套間那道門的附近時,陳一新大發雷霆的原因。」呼延雲對湯米說,「因為書房比套間的地板高了五厘米,所以水會緩慢地流向套間,這個高度差很可能會讓陳一新利用裝修製造出的詭計徹底暴露。」

「這麼短的時間,你們是從哪裡找到一塊塑料布的啊?」蕾蓉問呼延雲。

「當然是在嫌疑最大那個人的房間里找到的嘍。」呼延雲一指趙憐之,「這個傢伙的屋子壁櫥里有好多呢,都是按照書房的尺寸『量身定做』的,如果我沒猜錯,他就是奉了陳一新的旨,利用這些塑料布,導致趙洪波漸漸出現了幻覺——」

「我明白了!」蕾蓉猛地醒悟過來,「就像『哈爾科夫奇案』中的那對母子一樣!」

湯米揚起眉毛:「什麼是『哈爾科夫奇案』?」

蕾蓉解釋道:「俄羅斯哈爾科夫市郊區的一棟獨立的兩層小樓,裝修極為奢華,最值得一提的是,每個房間到處都布滿了令人眼花繚亂的花紋:樓梯扶手、窗帘、桌布、沙發套的花紋顏色都五彩斑斕、各具特色:有的是簡潔的幾何圖案,有的是美麗的碎花圖案,有的是繁複的花紋,甚至連大小傢具和壁櫥上都塗滿了各種色彩的紋飾。2006年,一位母親帶著兒子租下了這棟小樓,誰知住下沒多久就發生了十分可怕的事情:他們發現無風的時候窗帘會自己飄動,沙發會自動挪移,深更半夜的牆壁上,一張張人臉時隱時現……後來兒子發了瘋,母親也跳樓自殺,警方在母親留下的日記里,發現了她對發生在屋子裡的各種詭異現象的記敘。」

「怎麼會有這樣的屋子?」羅謙忍不住叫了出來,「真是見了鬼了!」

呼延雲接著蕾蓉的話說:「後來的犯罪現場勘查表明,房子中所有的裝飾圖案,都不是普通的花紋,而是我們小時候流行過的那種『三維畫』,也叫『錯覺圖像』——在人心理高度緊張時,會產生圖案在高速運動甚至浮出人臉的錯覺。」他看了一眼唐小糖,唐小糖又拿出幾塊塑料布展開,放在檯燈下面,「這幾塊塑料布也是從趙憐之的壁櫥里找到的,看起來無色透明、實際上在昏暗的燈光下暗藏波紋,趙洪波一場大病後,脊柱有點彎曲,總是佝僂著身子,視線長期注視著地面,看到鋪了這些塑料布的地板,就會產生地面在傾斜、移動、搖晃的錯覺,好像總是生活在扭曲變形的世界裡,自然而然地就出現了精神上的異常,他用刀剮蹭地面和牆壁,就是為了尋找出那些暗藏在平面背後的惡魔,自救逃生,可是無論怎樣努力,他都找不到答案,掙脫不了幻覺……」

那個身穿白色睡衣,骨瘦如柴,唯有眼睛凸鼓得宛如活鬼的男人,光著腳蹲在地上,一邊搔抓著身上如蛛網遍布的紅斑,一邊用已經崩了刃的鈍刀子,在牆面上刮著、劃著,突然他絕望地跳了起來,掄起刀子對準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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