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血證 4

濮亮把落湯雞一樣的趙憐之提溜進了一層客廳,聚集在這裡的人們紛紛把鄙夷的目光投向他,好像在看一個被開除後回來收拾東西的職員。趙憐之那身長袍上沾滿了泥污,完全看不出原來的白色,枯瘦的身體萎靡成七扭八歪的形態,彷彿濮亮一鬆手就會徹底散了架。他的頭髮上掛著草棍和樹枝,血紅的眼睛裡放射出仇恨並恐懼的光芒,嘴巴一張一張的彷彿在不停地告饒,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凸出很高的顴骨,不停地抖動著,簡直要刺破薄薄的麵皮……這一切都顯示,他在極度的驚恐和重壓之下,精神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

「你,上去!」濮亮一指雙弧形樓梯,「三樓,趙洪波的書房,有個人在裡面等你。」

「我……我的腿摔斷了。」趙憐之指著自己的腿,哀求著。

「少他媽廢話!」濮亮在他背後搡了一把,「你就是爬也得給我爬上去!」

這一搡,把趙憐之搡了個狗啃泥,他一頭栽在地毯上,哎喲哎喲叫著,扭了半天屁股也爬不起來,羅謙和趙隆忍不住笑出了聲,倒是湯米看不下去,上前把他攙扶了起來,趙憐之緊緊地抓著他的袖子,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湯米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你老大不小了,有些路必須一個人走。」說著輕輕地推了他一下,趙憐之無奈地扶著雙弧形樓梯的欄杆,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等趙憐之走上去了,濮亮走到蕾蓉身邊,壓低了嗓門說:「你們那大偵探到底找趙憐之什麼事兒啊?」

蕾蓉搖了搖頭,不禁想起剛才呼延雲對偵破趙洪波案件自信滿滿的回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估計他大顯神威的時候又到了。」

趙憐之好不容易爬上三樓,站在樓梯口,哈著腰,拄著膝蓋,呼哧呼哧地喘氣,抬起頭的時候,忽然發現窗外的雨停了。

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停的,好像有人拿遙控器按了一下,就「唰」地不下了,閃電和滾雷也都成了很遙遠的事情。天空中沒有一絲雲,但也全無月光和星光,就那麼黑屏似的掛著,讓本來濕冷的空氣變得陰冷。萬籟俱寂,偶爾傳來房檐上的雨滴落下的滴答聲,清晰得令人心驚肉跳。不知誰把整個三樓樓道里的燈全都滅掉了,東西兩頭都黑得像蟒蛇的肚子,一種詭異而恐怖的氣氛瀰漫開來,讓趙憐之瑟瑟發抖,他求救一樣看了老半天,才發現樓道最西頭的那間書房,門雖然關著,門縫底下卻露出一線燈光,黃澄澄的宛如幽靈的衣擺……

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想起了養父,那天晚上,當陳一新走上樓去見他的時候,一定也見到相同的一幕景象……

巨大的恐懼頓時攫住了他的心,他想往後退,但黑暗中一雙無形的手攥住了他的腳腕,將他往書房門口拽,恍惚間他搞不清自己到底是陳一新還是趙憐之,只能一步一步向前走,樓道那冰冷的牆壁上突然浮現出養父那猙獰而病態的白色臉孔,掛著鮮血的嘴角向上揚起,他死了,可他依然在笑!

笑聲……

趙憐之從嗓子眼裡發出了一種像嬰兒啼哭似的抽泣,他佝僂著身體,好像一個將要登上絞刑架的侏儒,與其說是在走,不如說是在跪行。

終於來到了書房門口,關於自己到底是趙憐之還是陳一新的霧團,在腦海里愈發混沌,他咽了很久的唾沫,才戰戰兢兢地舉起手,敲了敲門。

「砰砰砰!」

沒有回應,屋裡寂靜如死。

養父死在這裡,陳一新死在這裡,還有那六個清潔工,他們遍布這座別墅的屍體迄今還歷歷在目,那一地濃稠腥紅的鮮血,那一雙雙死而不瞑的眼睛,而這一切都是因為……

趙憐之想逃,想不顧一切地拔腿就逃,但是任憑他使盡了力氣,冥冥中抓住他腳腕的那雙手,就是絲毫不松。

我明白了,我還沒有做完應做的,所以綁束我的咒語無法解除。

趙憐之已經變成了一隻鳥嘴下的蟲子,掙扎乏力,他舉起手,木然地又敲了三下門。

「砰砰砰!」

屋裡還是無聲無息。

放過我吧……

他在心裡苦苦哀求著那些糾纏不休的凶靈。

放過我吧,我並不是主犯,只是個被毒癮操控、不能自已的幫凶,只是一隻早晚會在某個陰溝里無聲無息地死去的可憐蟲,放過我吧……

奇蹟般的,腳能動了。

也許是祈禱起到了效果,他慶幸地長出了一口氣,正邁出一步準備離開,突然聽見那扇門的後面傳來一聲巨大而凄厲的慘叫——

「啊!」

是養父的慘叫聲!

養父還活著,他來向我索命了!

趙憐之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地往後躲,後背猛地撞在了對面房間的門板上!

這時,傳來一陣「噔噔噔」上台階的聲音,只見吳管家、湯米、趙隆、羅謙、蘇蘇和童麗都從一樓趕了上來,跑在最前面的是蕾蓉和濮亮。

濮亮衝上來一把薅住趙憐之的脖領子:「誰在叫喊?問你話,誰在叫喊?!」

趙憐之抬起胳膊,哆哆嗦嗦的手指頭指向書房那扇緊閉的房門:「我爸……我爸他在裡面!」

濮亮目瞪口呆,突然他轉過身來,一擰門把手,推開了房門!

趙洪波死在這間房子裡面時,房門就是他和胡岳合力踹開的,那以後,門鎖的鎖鈕就一直是壞的,先後兩批清潔工來清理時,不知是誰將劈裂開來的鎖舌復了位,所以這道門只能關不能鎖,濮亮這一推,屋子裡的恐怖景象,瞬時間全部呈現在了眾人面前!

趙洪波殞命那一晚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禁毛骨悚然!

世界上最恐怖的莫過於恐怖至極的事情一模一樣地發生了兩次——

只見昏黃的檯燈照射下,一個人側卧在書桌前面的地板上,手裡攥著一把尖刀,喉嚨里發出「喀喀喀」的可怕聲音,在因為巨大痛苦而佝僂得更加彎曲的身子下面,已經匯聚起了一灣猩紅的血泊……

只是這一次,躺在地上的不是趙洪波,而是呼延雲!

「呼延!」

蕾蓉大叫一聲,就要往裡面沖,誰知已經打開的門,好像中了魔一般,「呼」地一聲自動關上了,蕾蓉瘋了一樣地對著門板又是推又是拍,但那扇門像後面頂了塊泰山石一樣怎麼都不動。

而趙憐之已經徹底崩潰了,他跪在地上哇哇大哭,一邊哭一邊把腦袋咚咚咚地往地上撞,撞得額頭上一片血,還不停地大叫著:「爸爸,您饒了我!爸爸,您饒了我吧!」

吳管家他們幾個人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幫蕾蓉撞門呢,還是該勸阻趙憐之入魔一般的哭喊……屋子裡那具和趙洪波一模一樣的死屍,讓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曾經在楓之墅里發生過的數起血案……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葬身於此,現在又多了一個……這到底是惡鬼作祟?還是惡人行兇?抑或別墅本身就是一個嗜血食人的惡魔?他們抬起頭,彷彿看到無數白色透明的凶靈正在這座巨大的凶宅里飛舞著、盤旋著、繚繞著,發出歇斯底里的獰笑與悲號……

童麗忍不住捂上耳朵,閉上眼睛。

就連一向莽撞的濮亮也呆若木雞,不敢再一次推開那扇房門。

然而就在這時,房門卻自動打開了。

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如墜夢中——

檯燈依舊將昏黃的光芒灑向地面,但地上乾乾淨淨,一絲血跡都沒有,呼延雲靠著那張書桌站立著,手裡還捏著一把鋒利的刀子,嘴角掛著謎一樣的微笑。

從門的後面走出了侯繼峰。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蕾蓉完全被搞糊塗了。

呼延雲走到門口,對著眾人說:「我想問一下,趙洪波死亡那一天的晚上,你們撞開門的一刻,看到的是不是就是剛才第一次打開門時的景象?」

樓道里響起一片「對」「沒錯」「是這樣」的聲音。

現在這些人看他的目光,不再是他走進一層客廳時像防賊一樣了,更像是一群觀眾在看一個魔術師在舞台上表演。

呼延雲又往前一步,站在了趙憐之的面前:「現在你可以認罪了嗎?」

雖然隱隱約約,對殺死趙洪波的真兇早有所料,但眾人依舊困惑不已,趙憐之跪在地上,嘴唇顫抖著不肯說話,他是在用最後的一點意志力維繫著謊言。

「您好……」童麗突然來到呼延雲面前,「很抱歉,我連您的姓名都還不知道,但是您說趙憐之殺死了我的丈夫,我想我有權利知道真相。」

「是啊,呼延先生。」濮亮也瓮聲瓮氣地說話了,「趙洪波遇害那天晚上,我們這些人都在場,當時我們聽到樓上傳來一聲慘叫之後,是跟趙憐之一起跑上樓的,撞開門的時候,趙洪波已經倒在地上,滿地鮮血了——趙憐之沒有殺死他爸爸的時間啊。」

湯米也開了腔:「這一點我也可以作證,趙憐之確實沒有作案時間,他是在趙洪波遇刺之後,才撲到他爸爸身邊的——」

呼延雲打斷了他:「你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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